永强人自己的名门望族-张氏的家族传奇
2003年,张淑仪院士来到母校参加一百二十年校庆活动
包璇漪/文 黄光良/摄
下垟街,一条位于龙湾永兴街道的长巷,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从古到今,它是当地的交通要道,全街笔直,绵延数公里。
从头至尾,它从十四个行政村穿越而过,3.3万人口夹道而居。
背依挺拔俊秀的大罗山脉,面朝潮升日落的浩瀚东海,下垟街的子孙们在这得天独厚的环境里,有了沉稳大方的山魂海魄,有了进退有据的理智人生。
多少历史名人,就从这悠长的巷子里走出来,彪炳了氏族的宗谱,照亮了温州、浙江乃至全国的学术史。
尤其让人惊叹的是,从下垟街高原张氏的门庭里,走出了张肇骞、张淑仪两位院士,并且是叔侄。
我问里人,他们只知道,下垟街的张家有过几十个教授和科学技术人才,我认真统计过来,居然不是夸大之辞。高原张氏代代都有几个闪亮的名字,门庭里一脉书香 兰桂齐芳,张氏子孙坚守学术而不谋求仕进,在科学的世界里勇往直前,前赴后继,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耐得住命运的困厄,让我这后来的追寻者肃然起敬。
相安耕读“介然自守”
永强普门张氏,自从明朝嘉靖年间出了一个张璁张阁老,几乎尽人皆知。但是张氏祠堂的碑记,却开宗明义:此张氏非彼张氏,高原张氏与普门张氏本是两支。
高原张氏立谱者要对子孙说明的是,并不能因为张璁的煊赫一时而趋附,“相安于耕且读”才是他们族裔君子该自守的原则。这宣言里,也能看出一种不同流俗的清介孤高来,而张氏后人中间,这种“介然自守”的情操、清介孤高的文人气节倒是屡屡能够寻到影踪。
张振夔就是一个这样的代表。
张振夔(1798-1866),族名作球,字庆安,号磬庵。张振夔十七岁考上秀才,嘉庆廿三年二十一岁时中举,后八上公车没有考上进士,道光六年(1826),他经朝考大挑一等,可以出任知县也可以任教谕,他选择了出任教职。
他曾在自己的《赠魏荇汀孝廉》诗中说:“经纶视际会,所慕非轩裘”,志向不言自明。
张振夔的人生,与近代中国的苦难史紧密相连。
定海,张振夔与同僚讨论海防,他认为“抵御洋人,专讲陆防,劳师糜费,被动挨打,防不胜防,如果沿海都准备水师, 则远近均可策应剿击,不致被动。”回到家乡,他关心地方公益,尤其注意于教育事业和社会福利事业。他曾组织农民开垦海涂,可惜“堤旋筑旋溃,积久更成重负,则尽鬻己产以偿之。由是家中落, 不得不藉笔耕以糊口矣。”(《介轩文集·行述》)名重一时的瑞安大儒孙衣言在《永嘉张先生墓志铭》中说:“其自镇海归也,尝为郡守令议团练、议盐策、议水 利、议书院,教士、育婴、义仓,皆平实切利害。然则先生于学,诚无所不通。而吾独谓治夷之说,其所关于天下尤钜也。”
他曾任温州东山书院山长。任上察觉许多经费由于管理不善,都被胥吏贪污了,他请求将财产经费进行彻底清理,坚持了5年,结果单是东山书院就追出隐匿涂田一 万余亩,每年可增收钱二千贯,终于使地方教育事业维持下来。孙锵鸣所作的《介轩外集序》中回忆:“先生主讲东山书院……所居萧然一室,无疑禅衲。其操履敦 笃、议论严正,真能为乡里扶树道教者也。”敬佩之情,溢于文字。同治五年,大病之后的他应乐清梅溪书院的邀请前往主讲,但不到两月,便在梅溪书院病故。
而张振夔的行事为人,如同他的自号“介翁”,刚正不阿,特立独行,他的人格魅力随同他留下的《介轩集》,珍藏于他后代手中,给下辈的人格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五十年前首出院士
张振夔之后,张家几代人都是“举贡生员”。
其子张硕(字小磬)是贡生,著有《怡云楼集》,长时间教书。孙锵鸣在为《怡云楼集》所写的序言中说:“永嘉介轩先生,吾乡之儒林文人也。哲嗣小磬诚笃忠朴,经明而行修。……能守介轩之志行。”
孙子张乃鉴也是秀才,后来行医并经营“怡和酱园”等工商业。他有一些新思想,所以家里的藏书中有严复、梁启超等人的著作。
到了曾孙一代,张氏又出了好几位才俊。
张肇麟(1892-1956),字范夫,张振夔的曾孙。在当地,至今还流传着光绪三十年范夫十三岁“进学”(考中秀才)的故事。在那次考试中,他不但考 取,而且在县考中,他得了第九名。前十名主考是要接见的,所以他还受到接见。根据当地传说,当时的张肇麟还在水塘边玩耍,听大人一声招呼去考试就考中了。 学官召见他,不料他年龄幼小,身上的长衫都拖在地上。当地人描述学官与之相见的场面,用了个对子:大老爷红顶朝天,小学生蓝衫顿地。
不幸的是在张肇麟考中秀才的当年,父亲就过世了。丁忧期间,科举废除了。宣统二年,他进入了新式的温州师范学堂。毕业后,立志于教育的他创办了永嘉县立第 二高等小学,任校长。当时温州有永嘉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今广场路小学),所以他创办的学校称为第二高等小学,简称二高。后来他由二高调到一高,再转任县视 学所视学员。
张肇麟对于人生学问有他自己的志向,但是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家庭的重担过早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是长子,要赡养母亲和培养三个弟弟。父亲去世时,他虚龄才十三岁,最大的弟弟才六岁。父亲一去世,家道随即中落。但是,尽管艰难,张肇麟却下定决心让弟弟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
当时要接受中等教育必须到温州城里去,所以本地即便是家庭经济条件远胜于张家的,也都没有什么人上大学。但是张肇麟决心不计代价让弟弟们都受到良好的教 育。在他辛苦的支持下,到了上世纪的三十年代,他的三个弟弟都成长起来了。大弟弟张景飞成为医生,后来曾任瓯海医院院长(就是现在的温州医科大学第一附属 医院)。张肇骞成了生物学家,后来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张肇融去杭州学农业,后来转到了中央大学,改学政治。张肇麟终于建立了一个学术气氛浓厚的大 家庭。
张肇麟为兄弟子女创造了良好的学习条件,为他们开辟了进行学术研究的光明前途,但他自己从来没有过一个适当的学术工作环境。尽管如此,他凭自己的聪明才智与惊人的毅力,还是进行了大量的学术研究。
当弟弟成长以后,张肇麟曾打算自己去日本留学,还曾学习日文。但这一计划没有完成,他后来矢志业余研究先秦史,写了几十万字的论文。在那样的生活条件下, 他是如何苦心孤诣向学的,让人难以想象。可以想见,终其一生,学术研究都是他的志向,所以他自己坚定地在学术的道路上前行,而且引导自己的兄弟、子女走上 了这条道路。高原张氏这书香一脉之所以能够传衍下去,张肇麟实在是功不可没。
张肇麟的大弟弟张景飞(1898-1977),堪称温州公共卫生事业的奠基人,温州卫生行政管理的开拓者之一。
1918年,张景飞从省立十中即温州中学毕业,进入浙江省立医药专科学校就读,1928年学成之后,在城区多处开设诊所,获得了“天医星”的美誉。1931年永嘉县公立医院(即温州市医院)成立,他担任院长。
张肇麟的第二个弟弟张肇骞是张家的第一位院士科学家。
张肇骞(1900-1972),植物学家。张肇骞1926年毕业于东南大学生物系。1933年赴英国皇家植物园及爱丁堡植物园留学。1935年回国,历任 广西大学、浙江大学、中正大学、北京大学教授。建国后,任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研究所研究员、代所长。他擅长植物分类学和植物区系研究,特别是对菊科、堇菜 科、胡椒科进行了较系统深入的研究;对中国华南地区植物学研究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将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所由一个单一的植物分类学研究机构扩办成包括植 物分类学、植物生态学、地植物学等学科的综合性研究机构。
1955年张肇骞被选聘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
张肇骞学术思想十分活跃,著名的奥地利植物学家韩德马捷迪早年即评价他是“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他精通英、德、法、俄、拉丁文等多种语言,曾翻译出版了达尔文著的《攀援植物的运动和习性》一书。一生发现植物新种75个,新变种7个,新改名植物13个。
据张肇麟之子张鸣华回忆,抗日战争胜利后,他正读中学,三叔张肇骞全家回温州探望他们。三叔生活简单朴素,淡泊自守。三叔的女儿后来对张鸣华说,父亲看到 表兄妹以后回去对她讲,穿破旧衣服的是好孩子。他当时看到张鸣华的兄弟姐妹生活极为简朴,所以夸奖。三叔自己一家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但带着许多植物标本, 还有许多标本夹,在温州的时候也随时进行考察,确是体现了高原张氏的家风。
个个是教授专家
张肇麟不但将弟弟们都培养成才,他的子女们也延续着这个书香门第的骄傲。
其中张鸣镛是我国著名的数学家,张淑仪是我国著名的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张鸣春是医生,张鸣谦是兽医内科学家,张鸣华是数学家,张淑真是硅酸盐高级 工程师。张肇麟三个弟弟的子女也有许多科学技术人才。在张景飞的子女中有四个是医生,其中张鸣和是北京医科大学教授,是我国知名的肾科专家。
张鸣华曾回忆年少时,父亲张肇麟说过:“孩子学习靠自觉,他自觉到要学习,你拦也拦不住”。对于子女的学习,考试成绩好他也不怎么夸奖,成绩不好也不特别 批评,他只是为孩子们树立一些榜样,耳濡目染,让他们树立正确的标准。在孩子们眼中看来,有钱人或者官员并不是仰慕的对象,清高、有学问才是好的。所以, 在他们的心目中,应当孜孜以求的是在学术上有一席地位,至于学什么专业,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而定。
在张氏的这一辈中,张鸣镛(1926-1986)是一颗璀璨的星星。他们这一代人,普遍经历不能潜心学术的非常时期,也经历了个人的困厄,命运的悲剧。他的学术人生如同流星滑过天幕,虽短暂却绚烂。
张鸣镛1937年考入温州中学。少年时代的张鸣镛以对联写下抱负,“知数理共天文一色;待天才与奈端(即牛顿)齐飞。”
年轻时代的张鸣镛不但聪慧异常,还有过人的胆识。他的大哥张鸣春被俘,当时张鸣镛正好高中毕业,他就决定冒险去山西探寻。一天夜里留下一封信后,就偷偷离开了温州。17岁的这一次经历,可以想见张鸣镛的胆识是怎样的超群。
1946年,张鸣镛就读浙江大学数学系三年级,得到了苏步青、陈建功的直接指导与赏识。张鸣镛才华横溢,成绩出众。1948年,大学毕业后,即被母校浙江 大学数学系选拔为助教。担任助教期间,在苏、陈两位教授的指导下,他在微分几何及函数论两个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1950年,他阐述芬氏空间子空 间平均曲率的几何定义的两篇论文问世(其中一篇是用德文写的,一篇是用英文写的),成为当时这方面的重要文献。
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张鸣镛及其他两个青年教师从浙大调到了厦门大学。当时厦门大学的数学系刚刚成立,26岁的张鸣镛与同仁们在厦门大学薄薄的底子 上,以浙大数学系为榜样,励精图治,从1952年到1957年,培养出了一批高水平的毕业生,例如陈景润、赖万才、林群等等。此间,厦大数学系多次受到教 育部的表扬。1955年,张鸣镛在函数学论方面的一项研究成果,被命名为“张鸣镛常数”, 并曾列入教育部审定的一份函数论教学大纲。他在多重调和势位,多重调和张量场等理论方面的系列成果,受到数学界的重视。
1956年厦门大学全校提升三名副教授,其中全票通过的是张鸣镛。这时他刚好30岁。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仗义执言、热情耿直的张鸣镛的厄运来了。 1957年,他被错划为“”。国际数学家大会曾来函厦门大学邀请参加1958年的爱丁堡大会,但他未能成行,而且他的副教授提升也没有被 教育部批准。在六十年代,他还是在“思想改造”的间隙,潜心他的数学研究,他的两 本著作《现代分析基础》《位势论》也是在这种艰难之中酝酿而成的。
1986年才刚刚六十岁的张鸣镛去世了。他的学术生命被硬性中断了二十多年,刚刚迎来春天就撒手人寰。苏步青教授说:“张鸣镛教授逝世是我国数学界一大损 失。”与他一起从浙大到厦大,又一起被打成“”的林振声教授叹息:“张公有才华,有抱负,少年露头角,深得师尊嘉许。虽见害于宵小,而无损其学术之卓 越成就。”
再出一个知名院士
张鸣镛的一生,孜孜努力却被塞断前途,百折不挠却难敌整个国家民族的困厄,实在令人痛心。他去世前在病榻上对弟弟说:“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张鸣镛受到了家庭的影响,也大大地影响了他的弟妹。他学习父亲,引导、扶助三个弟妹也都受到了高等教育。他的妹妹张淑仪,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院士。张鸣华认为,如果没有张鸣镛,张淑仪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成长。
张淑仪,1935年在这书香浓厚的门庭中诞生。张淑仪同样少年聪慧,巾帼不让须眉。在温州中学初二上了半年,就被三哥张鸣镛接到杭州,跳级考取省立杭州女 中高中。1952年高三上了半年,又跳级考入南京大学物理系。进入大学时,适逢中国声学界权威魏荣爵教授(后来任中科院院士)从美国归来任教。他在南京大 学建立了声学研究所,后来张淑仪是魏先生的第一位副博士研究生。
后来张淑仪历任南京大学电子科学和工程系教授、声学研究所所长,中国声学学会副理事长。她是国际上知名的光声科学家,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在永强,张家却已经成为一个让人敬佩的传说,当地许多老师会对着孩子们常说张家子弟的故事,勉励他们上进。
惟愿他们的那些困厄不堕青云之志的追求,能够继续在历史的河流里得以流传,继续书写成温州的光彩,书写成中华学者的光彩。一如下垟街的张氏宗祠里,张氏裔孙原浙江省高教处副处长张鸣铎1997年元月撰写的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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