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谈那些因避忌而改姓的历史原因
姓氏,是标记家族系统的称号。本来,“姓者统其祖考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所自分’,二者不是一回事。但是,秦汉以后姓氏合一,统称为“姓”。这里所说的“姓/姓氏”,指的就是这种合而为一的姓。
如果把人名视作私名,那么姓氏可以称为公名,即群体之名。正因为其涉及群体,所以,作为汉人必不可少的称号,姓氏具有一定的稳定性。但是,这种稳定是相对的。由于种种原因,也存在许多更改姓氏的现象。下文要说的,是出于避忌的目的而不得不更改姓氏的现象(以下简称“避忌改姓”现象)。
一、避忌改姓的具体原因
在文化深层上,避忌改姓的现象反映了汉人对于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调适。所谓避忌改姓的原因,就是这种调适的具体表现。这些原因有三大类型。
(一)因避讳而改姓。封建时代为了维护等级制度的尊严,说话、写文章时遇到君主或尊长的名字都不直接说出或写出,这叫做避讳。姓氏用字自然也存在因避讳而更改的现象,这有三种情形
因避君主讳而改姓 这是最为多见的避讳改姓现象。例如慎姓因避宋孝宗赵(同“慎”)讳而改为真姓,桓姓因避宋钦宗赵桓讳而改为亘姓等。宋太祖名赵匡胤,其双字名导致了两个姓氏的更改:匡姓改为主姓,后又改为康姓;胤姓改为嗣姓。
因避尊长讳而改姓 不仅对君主要避讳。对君主的长辈、配偶也要避讳,这就是本文所谓避尊长讳。这种避讳导致的改姓现象并不多见。例如庆姓因避汉安帝之父刘庆讳而改为贺姓,玄姓因避宋太祖之父赵玄朗讳而改为元姓,渝姓因避汉景帝皇后阿渝讳而改为喻姓等等。
因避圣讳而改姓 即避圣人名讳改姓:丘姓因避“至圣”孔丘之讳在清雍正年间改为邱姓。
上占不避嫌名,与君主或尊长名字音同或音近的字并不避讳。西汉时期始避嫌名,这也导致了一些避讳改姓现象。例如荀姓因避汉宣帝刘询嫌名而改为孙姓,勾姓因避宋高宗赵构嫌名而改为苟姓等等。
从上文可以看出,避讳改姓主要是避君主讳、避尊长讳。避圣讳仅一见,“武圣”关云长的名讳并没有导致避讳改姓现象。可见,避讳改姓主要是对当时的权势者名字的回避。这反映了封建王朝控制社会的权威:某些文字符号成为君主及其亲属的专用符号,黎民百姓乃至大小官员是不可僭越使用的。
(二)因避祸而改姓。避祸,即回避种种原因导致的祸患。在封建社会,如果某家族成为的对象或追杀的目标。那么隐其姓氏换用新的“公名”无疑是最好的回避手段之一。这就是所谓“避祸改姓”。这有两种情形:
因避来自封建王朝的而改姓 例如春秋时楚国人伍子胥回避楚平王而逃到吴国,其子改为王孙氏逃往齐国,其中一支又改为五姓。明太祖朱元璋后代的一支,在清初回避杀身之祸,不得不改为李姓。
因避来自仇人的追杀而改姓 例如木姓的一支因避仇杀而改为沐姓;五代时五审知所建闽国灭亡之后,其子孙因避仇杀,分别改为游、沈、叶姓。春秋时宋大夫仇牧因刺杀国贼宋万不成而被杀,其子孙为避宋万追杀而改为裘姓。
(三)因避免不良联想而改姓。对姓氏可能产生的联想意义,古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因此既存在以受封国名、官名为姓的宋、郑、司马、乐正之类,也存在以技为姓的匠、陶、巫之类。随着字义的发展和人们对姓氏联想意义的注重,为避免不良联想而改姓的现象也出现了,虽然这种现象并不多见。这有三种情形:
因回避原姓氏用字所具有的不吉义项而改姓 例如古代祭国的子孙“以国为氏”,而姓祭,后来因为“祭”的意义不吉利而改为訾姓。商相咎单之后人为咎(今音gao)但咎的另一音(jiu)有“灾祸”义,故咎姓改为昝姓。
因回避原姓氏用字读音带来的不好联想而改姓 例如余与蛇同音,在湖北黄冈方言中,“蛇”具有不良联想意义而属丁清晨的禁忌语词,因此当地将“佘”,改读为“喜”。这个读音在当地己固定下来。
因回避本姓氏某人作恶带来的耻辱而改姓 据《英山县志》(中华书局1998)载,毕升的后代有人私铸通宝犯罪,其在英山的族人因蒙受耻辱而取繁体毕字上部改为田姓,因而毕升的故乡湖北英山县至今多田姓而少毕姓。又,春秋时鲁桓公之子共仲,其后人为仲孙氏。因犯有弑君之罪,仲孙氏遂改为孟孙氏,后来成为孟姓的一支。这都属于因回避耻辱而改姓之类。
以上我们将避忌改姓的原因作了简要的分析。不难看出,无论是避讳、避祸还是避免不良联想,其目的都是避害:犯讳、罹祸、不吉利的公名,显然都意味着灾难。避害是人类的本能,是对主客观世界的主动调适。
二、避忌改姓的具体方式
姓氏是群体认同的标志,也是图腾符号。而避忌改姓为不得已为之,其中难免掺入对“图腾符号”的留恋。所以,更改后的姓氏与原姓氏大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联系。这种联系,反映出避忌改姓的具体方式。这可以分为四个类型。
(一)换用与原姓氏字形相关的汉字。这有四种情形:
加减笔画 即在原姓氏用字的基础上增减少量笔画变为另一个姓字。例如:师禺在晋任尚书,因避晋景帝司马师之讳,将师姓去一横改为帅姓。其他如也姓(其一支来自蒙古瓦刺部首领也先)改为乜姓,咎姓改为昝姓,皆为加减笔画构成。
增减偏旁 即在原姓的基础上增加或减少某偏旁以构成另一姓字。例如春秋时谭国国君之后逃亡于齐国,以国为氏姓谭,后避仇去言字旁为覃。其他如汉代疏广之后人因避王莽之乱,取原姓右部为束姓,鲍姓的一支因避王莽之乱去鱼为包姓,儿姓因避仇加单人旁为倪姓等等。皆属此类。
拆字析姓 这包括两个次类。一是拆字。例如敬姓因避五代时后晋高祖石敬瑭讳而析姓为二,分别改为苟姓和文姓。二是析复姓为单姓,例如端木子贡之后,因避仇杀而分别改为端姓和木姓。复姓淳于的一支因避唐宪宗李纯之讳而改为丁姓,亦属此类。
变换字形 即调整原姓用字中偏旁的位置。例如岳飞被害后,其后代的一支逃到安徽涡阳、辽宁吕图等地,将‘岳’字的两偏旁互换位置(上“山”下“丘”)为姓。此类更改姓氏的方式极少见。
(二)换用与原姓的意义或与其先人的名号等相关的汉字。这也有四种情形:
换用与原姓同义的汉字 例如姓因避汉元帝刘奭改为盛姓,恒姓因避宋真宗赵恒讳改为常姓,彻姓因避汉武帝刘彻讳改为通姓。与盛、恒与常、彻与通的意义分别相同。
换用其他与原姓意义相关联的汉字 例如籍谈的后人在楚霸王幕下任职,因避项藉讳,其一支改为席姓;庄姓因避汉明帝刘庄讳而改为严姓。“籍”通“藉”,有“垫”义,与“席”意义相关;庄(庄重)与严(严肃)亦意义相关。
换用先人的名字、封号用字等 例如籍谈的后人避项籍讳,其一支改为席姓,而另一支则以籍谈之名为姓;是为谈姓。岳飞子孙的一支避难丁湖北黄梅,以岳飞的封号(鄂王)为姓,是为鄂姓;姬姓因避唐玄宗李隆基嫌名改为周姓,是以其姓所建的古朝代名为姓。
换用与避难有关联的事物用字 例如夏后氏帝相失国,其妃有仍氏女怀有身孕,从窦(洞)中逃出,后生少康,子孙以窦为姓;袁绍兵败丁官渡,其子互相残杀,其一支逃到衡山,遂以逃难的落脚点地名“衡”为姓。
(三)换用与原姓音同、音近的汉字。这有两种情形:
换用与原姓音同的汉字 据湖北浠水县《闻氏宗谱》载,宋景炎二年文天祥抗元兵败被俘,其族人的一支逃难至“蕲之兰溪驿”(今湖北浠水县境内),改文姓为同音的闻姓(闻一多为此家族成员)。又,理姓的一支因避难改为同音的李姓,亦属此类。此类不多见,大概与避嫌名现象的存在有关。
换用音近的汉字 例如汉代鞠谭的后人因避难而改为麴姓;简姓的一支因避讳而改为检姓。鞠与麴、简与检分别音近。其中简、检二字今音同,但在占代只是音近而已,例如在中占简为山摄二等字,检为咸摄三等字,并不同音。
(四)改换原姓氏的读音
即不变姓氏的字形而变其读音。例如三国时甄姓因避孙权之父孙坚之嫌名(时“甄、坚”同音),就改读“甄”为“真”。前述读“佘”为“喜”亦属改换原姓氏读音类。
从以上的列举中不难发现,因避忌而改姓的手段虽然很多,但是,更改后的姓氏大多或与原姓氏的形/音/义有联系。或与该姓氏先人的名号/封地等等有联系。这反映了在更改姓氏这种不得已的“公名”替换行为中,人们的图腾意识和不忘所自的心态。
三、从时空的角度看避忌改姓的现象
(一)避忌改姓与姓氏的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汉人的许多姓氏消亡了。其中有些姓氏例如前述咎姓、祭姓的消亡显然是由于避忌改姓的原因。但是,这毕竟是少数现象,大多数姓氏并不会因为避忌改姓而消亡。在前两节的讨论中,我们多次使用了“某人的后人”,或“某姓的一支”改为某姓之类的文字,这说明从共时的角度看,许多避忌改姓现象涉及的只是该姓氏的部分人,其他人并无改姓现象而依然维持着该姓氏的存在。从历时的角度看,有些姓氏更改后也存在恢复原姓的现象——当避忌的需要不复存在时。例如三国时魏国将军牛金,其子孙为了避仇而一度改为姓,持续了300年左右。到南北朝末朝,允在魏王朝任侍中,又通过皇帝赐姓的途径改回牛姓。可见,避忌改姓现象不会导致姓氏的大量消亡。
(二)相对稳定的避忌改姓与临时的、小范围的避忌改姓。以上讨论的避忌改姓现象,应该说都是相对稳定的、为大众所接受的现象。由于种种原因,还存在着少量临时的、极小范围存在的避忌改姓现象。这类现象大多与禁忌语有关,可以分为三个次类:
特定地方的临时避忌改姓 由于某地方言中某些姓氏可能跟不吉利的字眼同音,因此存在小范围内的临时避忌现象。例如湖北部分地方没有翘舌音声母,普通话翘舌音声母的字大多读为相应的平舌音声母,这就导致了“史、死”同音。因此,当地面称史姓往往用与“死”意义相反的“活”(与“贺”同音),在农村春节期间尤须如此。背称则一般无此避忌。这种现象存在地域很小,在“史、死”不同音的地方不大可能存在。
特定时段的临时避忌改姓 在特定的时段,有些字眼是不宜说出的。鲁迅在《祝福》中叙写的春节期间不能说“死”而只能说“老了”之类的禁忌语,就是其避忌的实例。如果姓氏与不吉利的字眼同音,在特定的时段内自然也须避忌,也须临时改换一种说法。例如“龙”在鄂东北部分乡村早餐之前为禁忌语词,如果要提及与之同音的龙姓,则要改说“溜子”,(黄冈的回龙山在早晨被称作“溜子山”、“回溜子山”)。其余时间则无此避忌。
特定行业、团体的临时避忌改姓在某些行业和团体中,存在着特定的语。如果姓氏与之同音,自然也须临时换一种说法。例如船家忌讳“沉”,因此川剧《秋江》中老艄公不说与之同音的程、陈、成等姓,而称之为“老炎”,区别三者的替换词语分别是“禾、口、耳东、翘脚儿”。这种避忌改姓现象只存在于极小的圈子里,其他行业是不会如船家般忌讳“沉”的。帮会中的隐语具有保密作用。而失密是很忌讳的。所以,在一定条件下帮会成员必须使用隐语以避免麻烦。因此,帮会中关于姓氏的隐语也可以归入此类。这里将从前洪门中关于姓氏的隐语略举数例:
张——跳伙的,李——子伙的
赵——走伙的,钱——银伙的
周——沙伙的(洲),吴——遮伙的(捂)辛亥革命前夕,武汉的革命党人就曾向洪门中人学习过此类隐语。
无论是特定地方的避忌、特定时间的避忌,还是特定行业、团体的避忌,其所导致的改姓现象都具有临时性或小范围的特点,与第一、第二两节所举的姓氏避忌现象不同。但是,这类避忌现象与前述避忌现象一样,其所更换的关于姓氏的称谓与原姓大多有着形(成——翘脚儿,李——子伙的)、音(周一洲一沙伙的)、义(钱——银伙的,史——活)等方面的联系。
最后要说是的,随着社会的发展,避忌改姓现象已经基本上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前述相对稳定的避忌改姓现象出现的可能性不大,惟有临时的、小范围内的避忌改姓现象在部分地方残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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