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没有祠堂原来是因为这个?
灾害导致逃荒,逃荒导致流动,流动又造成宗族观念淡薄和贫穷,环环相扣。如此一来,活人都顾不过来了,怎么会为死人修建祠堂呢?不过客观因素造成的宗族观念淡薄,并不表示这一地区人们的宗族观念彻底消失了。电影《一九四二》逃荒出发前有这样一个场景,长工家在收拾逃荒要带的东西,他特意嘱咐儿子,把祖宗牌位带上,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是哪里人。
去过华南地区的朋友都知道,那里的乡下,几乎村村都有祠堂,每逢过年或是其他传统节日,祠堂里都热闹异常。祠堂是一个家族的祭祀之所,因此有祠堂的村子,往往是单一姓氏。一个村就是一家人,这在华南地区非常普遍。
视线回到北方,祠堂的身影近乎绝迹,甚至一些80和90后,都不知道祠堂为何物。与之相伴的另一种情况是,北方很少有单一姓氏的村庄,绝大多数村子都是多个姓氏。以笔者的家乡为例,三千多人的村子,是由十几个姓氏的家族构成的。
同样都是汉族,同样都讲求认祖归宗,为何北方偏偏就没有祠堂呢?
就以河南和山东西部地区来看,这一区域的乡村之所以没有祠堂,跟历史上的“黄河漂天”有很大关联。
所谓“黄河漂天”,是笔者家乡地区,对过去黄河决口一种通俗叫法。此处距离黄河的直线距离只有两百多里,所以也处在被黄河淹没的风险区。不过幸好地处黄河西北方,太行山余脉下,地势较高,因此历代黄河决口,都没有被淹没。但老一辈人也曾提及,在这一区域南边的山顶上,曾发现过水藻,那是过去黄河发大水时,遗留下来的。试想黄河水竟然大到能淹没山脉,也难怪会有“黄河漂天”的说法。
仅仅一山之隔的滑县、原阳等地,就逃不过黄河的蹂躏了。历史上黄河频繁改道,甚至还发生过黄河夺淮的事情,所以黄泛区的范围很广。向南能一直延伸到安徽西北,向东延伸到山东西部,整个河南的中北部,几乎都是黄泛区。
例如《清史稿·河渠志》记载,康熙十五年(1676年),“黄、淮并涨,奔腾四溃,河倒灌洪泽湖,高堰不能支,决口三十四。漕堤崩溃,共决三百余丈。”
大水过后,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往往伴随而来的就是举家逃荒。
笔者的外婆是清末生人,过去曾常常给我们讲起一大群一大群拖儿带女逃荒者。这些逃荒者,往往推一辆独轮车,车上就是全部的家当。有些逃荒者凭手艺吃饭,一路逃荒一路打零工或者做木匠活儿;一些逃荒者还是民间艺人,带着二胡等乐器,每到一处,他给村里人说书,村里挨家挨户给他饭吃。这倒是跟安徽凤阳的逃荒者,给人唱凤阳花鼓很相像。
笔者家乡这个区域毕竟狭小,粮食很难供应这么多逃荒者。外婆说,村里有些人故意刁难一些逃荒者。一个逃荒者对村里一户哀求,希望能给点吃的。这户的男人问他:
“你是打哪来的啊?”
“俺是滑县来的,大爷。”
“什么?你是滑县来的大爷?都讨饭了,还当大爷,不给!”
这明摆着是故意刁难人的,但在粮食稀少,勉强能糊口的状况下,谁都不会当好人,毕竟,乐善好施的名头,填不饱肚子。
外婆曾说,若遇到干旱年份,也缺水少粮。一些人反倒收拾一下家当,跟着这些从东边躲水灾过来的逃荒者,一起再向山西去逃荒。所以,这里又有“哪年老天不下雨,不是逃荒就是上山西”的民谣。水旱两灾相并,这场景现在想来,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频繁的水旱灾害,倒逼这一区域的人们不断逃荒。而逃荒又导致各个村子原有宗族结构的瓦解和崩溃。试想,有的人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有些人即使逃荒回来,也有很大可能不会回到原来的村庄。人们来自天南海北,不同的姓氏组成一个个村庄,宗族观念自然非常淡薄。
《义和团运动起源》一书中,曾提及19世纪清朝年间,豫北和鲁西北这一现象:这种长期形成的迁徙和流动形式,是鲁西北农村社会结构的一个重要方面。村里人时进时出,人员混杂。在鲁西南和胶东半岛地区,单一姓氏的村庄十分普遍。但在鲁西北平原,村里姓氏繁多,新户移居十分普遍,很明显,这削弱了村庄的内聚力,它有助于吸收流动人口。鲁西北农民绝不是一般观念中那种重土难迁的传统农民。
这种人口流动,并非现代意义上的经济活动导致的流动。由灾害导致的被迫流动,不但使得各个村庄的宗族观念淡薄,而且还异常贫困。
19世纪美国一个叫满乐道的传教士,游历到这一区域,就曾记录下了这一地区萧条的场景:我们现在穿过一片平原,那里的人口照样稠密。大约每隔一英里就有一个村庄,村里有土坯房,屋顶用麦秸或芦苇盖成。这些村庄大都有久经风雨的土围墙,有的甚至还有门楼和笨重的大门。村里有树,但旷野上却根本没有任何树木或者灌木,每一寸可利用的土地上都种着谷物。这些沉闷的现象令我很想家。到处都是肮脏的、行将坍塌的土坯房,一些过年时糊的褪了色的红对联依然残缺不全地留在破败的门洞上。
水灾使得人们的眼光不会长远,所以这位外国人只看到了谷物,而看不到棉花这类的经济作物,因为前者可以保命;同时,担心黄河决口水灾发生,土坯房就是常见的建筑物,人们没意愿、没精力、没财力盖高大结实的住房,因为大水来了的时候,再好的房子也会被淹没。
灾害导致逃荒,逃荒导致流动,流动又造成宗族观念淡薄和贫穷,环环相扣。如此一来,活人都顾不过来了,怎么会为死人修建祠堂呢?
逃荒、逃荒,家安在独轮车上。天灾人祸的持续夹击,彻底灭绝了河南地区的祠堂基因。
不过客观因素造成的宗族观念淡薄,并不表示这一地区人们的宗族观念彻底消失了。电影《一九四二》逃荒出发前有这样一个场景,长工家在收拾逃荒要带的东西,他特意嘱咐儿子,把祖宗牌位带上,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是哪里人。
不过幸好那些地区宗族观念没有被侵蚀,改革开放后,祠堂如雨后春笋又纷纷建起来了。可能有人会觉得,现在生活好了,观念也多元化了,像河南这些北方地区为何不重建祠堂呢?
其实,从一些家族续修家谱的事情上,可以看出很多人是热衷修建祠堂的,然而一个村子有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姓氏,每个姓氏都修建各家的祠堂,这不太现实——这些客观因素制约了祠堂的修建。
如今,笔者的家乡地区保留着一个有意思的小习惯。每家每户的农用手推车上,都有用毛笔写的姓氏和各家祠堂的名字。比如笔者姓贾,手推车上写的是贾氏·福善堂。我猜,这习惯正是从过去逃荒中遗留下来的吧。
但愿这习惯能长久保留下去。毕竟,这是从历史的瓦砾堆里,好不容易才翻找出来的关于祠堂的唯一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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