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化—吴地风物—太湖“三白”之美
苏州船菜,以太湖水产为主料,经厨师用多种手艺精心烹饪,风味独特,古今闻名。每当有远客来,我即请至太湖水湄,飨以船菜,主客频频举箸,无不交口赞誉。清代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饮食一道,如方言各处不同;烹调得宜,便为美馔。苏州船菜,皆为湖中天然之珍,“本味”纯真,浓而不腻,淡而不薄,既柔嫩又滑爽,既鲜洁又清醇,食后清味,常在颊舌,一如吴侬软语,以其特有的方言个性,清清纯纯中而有丝丝柔情,婉婉约约中犹闻不绝余韵。
在林林总总的船菜中,我尤钟太湖“三白”:银鱼、白鱼、白虾,戏称之为太湖“三美”。确实,凡此湖中三珍,常常能激起我深厚的审美感受。有人说,美感肇始于味觉,信然。著名美学家李泽厚就说过,从人类审美意识的发展史上看,味觉的感受起着重要的作用,因为它最明显地表现了美感所具有的一些重要特征,诸如直觉性、超功利性、个人爱好的差异性等等。依我的审美经验看,与友人或家人在太湖船家品味“三白”,常常能进入审美的双重境界。
一为“直观感相”的视觉审美之境。
名为太湖“三白”,就因三者外表皆为晶莹剔透的雪白之色而获此美称。吴地有关地方志早有记载:银鱼细长如玉簪,形圆而透明,“长不过三寸,色明莹如银”;白鱼体型扁长,通体细鳞,“四时皆有,唯五月中梅雨多则大上,色莹白如银”;白虾洁白透明,晶莹如玉,故又称“水晶虾”,“熟时色乃洁白”。太湖“三白”,不论生时熟时,看来皆清清爽爽明明白白,如银如玉,如雪如霜,天然之色,始终如一。有诗赞曰:“玉清腴洁如霜”,“玉”,即为体形较大而色白如玉的银鱼;又曰:“泼剌纤鲜时里白”,据说白鱼于入梅后十五日盛出,“衔尾而来”,故称“时里白”;还曰:“太湖白虾甲天下”,最是养蚕季节所出“蚕白虾”,更是虾中珍品。有美学家说:“凡是一眼见到就使人愉快的东西才叫做美的”。从视觉审美的角度看,“三白”皆给人以洁净无瑕的直觉印象和真朴无染的“直观感相”,烹制之后,端上桌来,一眼看上去便呈现出一种清腴本色之美。
二为“以恬淡为味”的味觉审美之境。
吴人爱食银鱼历史悠久,传说春秋时吴王也有此好,而西施却不识此珍,有诗曰:“西施不识吴王,却道银鱼是面条。”原来银鱼“细如丝,软如绵”,吴中人也有称为“条鱼”、“面条鱼”或“残鱼”的。西施赏其鲜美而据形名之,也不能说错。银鱼肉质细嫩肥腴,宜清炒,也可炒蛋、炒雪里蕻,以求清淡中略显厚味;还可用蛋清调和烧芙蓉银鱼汤,乍看似“浪里白条”,细啜则清鲜爽口;口重者,也可加鸡汤、火腿煨之,名为三鲜银鱼汤,纯味稍减仍不失其真。
微鳞细骨的白鱼鲜嫩肥美,肉味纯正,宜清蒸而保其真味。一盘清蒸白鱼有雅名曰“太湖玉白鱼”,葱段如翠,姜丝金黄,银光晶莹从中透出,蒸气浮浮,见之生津,“触箸纷解,鲜美冠时”。也有人把活鲜白鱼以刀刮肉剁烂,加以调料拌搅作团,放沸水煮熟,并以冷水养之,临食氽鸡汤紫菜煮滚即起,做成鱼圆汤,鱼圆入口而化,清汤则清爽有余味。冬日白鱼还可敷以轻盐微腌,并加酒糟两日而成糟白鱼,清蒸而食,虽为腌品却有鲜洁气,别有风味。白鱼古来就传盛名,据《吴郡志》称,隋代即入贡洛阳,声震中原。有诗云:“风味分明湖海别,黄鱼哪及白鱼肥”;“特产犹夸‘时里白’,渔郎争网石湖中。”
清代李渔说:虾为荤食之必需,犹甘草之于药也。然而虾族品种繁多,唯太湖白虾尤为壳薄肉嫩,细腻甘美,品味独佳。白虾宜轻盐水煮,水沸起镬,真至味也。还有一种醉白虾,以酒呛时,旋即下调料加盖略闷片刻。其时,白虾醉态十足,有不胜酒力鲜蹦活跳者,有一时贪饮烂醉如泥者,形形色色,妙趣横生。食之,柔滑鲜腴,确为食中极品。
一般说来,“一白”一本色,“一白”一本味。考究真味自得,以防外设。但在苏帮菜的创新菜谱中,也有合“三白”为兼味,制成各色佳肴或点心,倒也别具一格。甚至“三白”之外,再加多种原料精心加工而成,如一只“翡翠玲珑白玉羹”,除太湖“三白”之外,又适当调以莼菜、塘鳢鱼、激浪鱼、荠菜、鸡中翅等,八味调和,仍然不失正宗治味之道,清淡中而有醇厚味。
“三白”之味,皆为淡中之味。中国美食,审美境界各有不同:厚而有味,浓而有味,是一种境界;薄而有味,淡而有味,是另一种境界。《老子》云:“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这恬淡之境也可以理解为人品与食品相统一的和谐之美。品尝“三白”,犹若读陶渊明和王维的田园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不假盐醯,至味自存,真可谓“清腴有穆如清风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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