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湖湘溯源—船山思想特质与定位(二)
嵇文甫最后认定,综合船山的体系,而判断他在中国近古思想史上的地位,可以说他是:宗师横渠,修正程朱,反对陆王。 这个十二字的判断是很精当的,当然,这是仅就宋明儒学的统系而言的。船山何以采取这样的立场呢?嵇文甫解释说:“船山宗旨在激烈底排除佛老,辟陆王为其近佛老,修正程朱亦因其有些地方还沾染佛老,只有横渠‘无丝毫沾染’,所以认为圣学正宗。” 这个说法甚有见地,非对船山有深入了解者不能道此言。
最后,嵇文甫说:
假如用辩证法的观点来看,程朱是“正”,陆王是“反”,清代诸大师是“合”。陆王“扬弃”程朱,清代诸大师又来个“否定之否定”,而“扬弃”陆王。船山在这个“合”的潮流中,极力反对陆王以扶持道学的正统,但正统派的道学到船山的手里,却另变一副新面貌,带上新时代的色彩了。
这里所说的“清代诸大师”是指顾、黄、王等,他们虽然是明朝的遗民,但他们的学术著述主要都是在清初写作的,如船山的著作主要是在康熙中写作完成。应当说,嵇文甫的“宗师横渠,修正程朱,反对陆王”十二字判断及其“扶持道学的正统”说是十分平实的。最多,我们在“宗师横渠”的后面再加上“渊源濂溪”,如果在宋明儒学之外再考虑到佛教和道教的因素,则可以说船山的学术立场即“批斥佛老,反对陆王,参伍程朱,宗师周张”。 船山的思想的如果用三段式来表达,用他自己的说法,则应当说,他以周张为“正”,以程朱陆王为“正邪相胜”,而以他自己为“反归于正”。
不过,近几十年来,在有关船山思想的看法上,影响最大的仍属侯外庐。早在20世纪40年代,侯外庐写了《船山学案》,主张王船山思想为唯物论,熊十力表示不同意,主张王船山是理学家。 照侯外庐的看法,此前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也是把船山轻描淡写地谓之像一位理学家。在侯外庐看来,王船山“开启了中国近代的思维活动”, 认为船山可与德国近代理性派、洛克、亚当斯密等欧洲近代启蒙学者相比。所以侯外庐的主张是:王船山的哲学是唯物论,王船山思想的特质是启蒙主义。熊十力则认为船山之学尊生、明有、主动,是“继续程朱以来之反佛教精神,而依据大易,重新建立中国人之宇宙观与人生观。” 熊的这个看法和嵇文甫可以相通。其实以王船山的哲学为唯物论,在当时已有不少学者皆持此种看法,如张西堂、张岱年;而以船山为早期启蒙思想,则确实以侯外庐为之代表。对于侯外庐,“早期启蒙思想”的说法,并不是仅仅用来分析王船山,而且更重要的是用于整个明末清初的历史与思想的把握,这一观点在国内外都有重要影响。
侯外庐的《船山学案》出版于1944年,1956年其《中国早期启蒙思想史》中的王船山一章是其40年代论述的加工。当然,不同的学术观点是始终存在的。如前苏联学者布罗夫对侯外庐关于船山的看法相当重视,但也提出异议,他认为侯外庐的观点对船山而言有拔高之嫌:“侯外庐对王船山的本体论、认识论的分析有很重要的意义,但是远远没能详细研究他的全部论断和总的结论。特别是在书中把王船山说得比黑格尔和费尔巴哈还高,带着明显的把王船山现代化的特征。” 布罗夫也比较倾向于嵇文甫的看法,他在评价嵇文甫《王船山学术论丛》时指出,“不能不同意他的是,不应该夸大王船山在中国社会思想史上的功绩,使古代思想家现代化,把他说成具有先见之明的人,似乎他早就知道现代解决许多哲学和社会问题的真理,这样也贬低了他在中国哲学思想库中的贡献。”
与上述嵇氏、侯氏50-60年代的讨论同时,陈荣捷也提出其对王船山的看法。陈荣捷的视角是专注在哲学史的,他并不反对以“唯物主义”一类的范畴来分析王船山哲学,而他在《中国哲学资料书》中强调,从哲学上说,王船山“所要求的不仅仅是世界的物质性,而且是物质存在的具体性”;在他看来,船山哲学中“气作为物质力是意味着构成事物的一般质料,但器作为具体事物则意味着特殊的和有形的客体或规则”。因此,“可以清初地看出,王夫之在显然背离新儒学的同时,却又在一定的范围内继承了新儒学的传统。他虽然明确与王阳明相对立,但还是与朱熹相接近。”“王夫之的哲学具有多方面的重要意义,他是一个具有独立性格的思想家,通过批判宋代新儒学的理学和明代新儒学的心学,而走向一个新的方向。在这样作的时候,他预示了其后两个世纪内的中国思想,尽管他并没有直接影响这时期中国的思想。” 在朱熹和王阳明两者之间,王船山更接近朱熹,这是大多数学者所承认的,而指出王船山的哲学预示了后来两百年的哲学思想变化,这是陈荣捷的哲学史的卓见,也是多数中国哲学史学者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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