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佛教的人性善恶观
一
中国佛教对人性的善恶规定,与中土佛性论相联,又与中土传统的人性论相联,中国佛教对人成佛的根据和可能性的看法,与中土人性论对人性善恶的理解有关。从一定意义上说,中土佛性论就是从佛教的视角谈人性,是中土人性论的宗教形态。由于受中土人性论的影响,所以中土佛性论对人性善恶的看法几乎无多大分别。从道生说法,认为一阐提也能成佛,到荆溪湛然的“无情有性”,及禅门张扬众生平等、生佛无别,皆以“心性本净”、“人性本善”为前提来认识人性。
从佛教的思想渊源来看,中国佛教心性本净、人性本善的思想是承继了大乘佛教的有关人性善恶的总体思路。《大乘义章》将善恶分为三大类。(注:《大乘义章》是这样划分的:一、以顺益为善,以违损为恶。二、以顺理为善,以违理为恶。三、以体顺为善,体违为恶。)第一类是以顺益为善,以违损为恶,认为所作所行能够得到人天以上果报的都属于善行,而众生今世能成人,即是前世行善的结果,因此每个人本身就是善的体现,即现世人生具有“善”的天赋、“善”的前世之因,只是获得人天福果的众生并未脱离六道轮回,来世堕于何道尚未决定,人天福果和现世之善不是终极之善,同样,地狱、饿鬼、畜生的现世之恶也有可能转为来世之善。正如《唯识论》卷五言:“能为此世他世顺益,故名为善。人天福果虽于此世能为顺益,非于他世,故不名善。能于此世他世违损,故名不善。恶趣苦果虽于此世能为违损,非于他世,故非不善。”这段话用中土传统伦理思想来理解,即是说,“善”本自具,“仁”非外铄,然而为仁由己,若不好自为之,则会堕入恶道。佛教谈善恶,不完全是谈人性善恶,还包括对佛与众生本质的善恶判断;中国佛教谈人性善恶,不完全谈世俗伦理意义上的善恶,其善恶之性,还有法性、真性、理性、体性的意思。依佛教伦理的眼光,这关涉到宗教与世俗伦理(在中土主要是儒家伦理)的区别。中国佛教本着心性本净或心性本觉谈成佛解脱,(注:吕@①先生认为印度佛学“从性寂上说人心明净”而“中国佛学用本觉的意义来理解心性明净,则可称为‘性觉’之说”。参见《吕@①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105页。)儒家伦理本着心性本善或心性本恶谈成圣成贤。因此, 中国佛教谈人性善恶,就不限于世俗伦理的意义范围,除世俗意义上的善恶外,识见心体,了解佛理,证悟解脱才是至善。所以,竺道生在谈佛性时,讲佛性即善性,说“善性者,理妙为善,返本为性”,认为得理为善,乖理为不善。(注:竺道生:《大般涅@②经集解・德王品》,见《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一卷,中华书局1983年版,214页。)这正是中土佛教伦理的宗教性所在。
二
正如中土人性学说史上有性善论、性恶论、善恶混论、性三品论一样,中国佛教也以宗教的眼光,从不同的角度审察人性善恶。除了性善论有很大的市场外,性恶论在中土佛教伦理中也独树一帜。性恶论以天台宗为代表,为智者大师始倡。严格意义上说,性恶论是善恶互具说,从而构成天台佛性论的性具说。从思想渊源看,性恶思想在《胜@③经》等经典也可以找到渊源,性具说与《维摩诘经》的“如来种”思想也有关联,《维摩经》中,把成就“佛土”的因素叫做“如来种”,并指出,如来种就是世间的杂染秽污、恶行非道,唯有依此才能成就一切佛的功德。该经的《佛道品》中在阐说“菩萨行于非道,是为通达佛道”后,又有以下一段对话:
维摩诘问文殊师利:何等为如来种?
文殊师利言:有身为种,无明友爱为种,贪恚痴为种,四颠倒为种,五盖为种,六入为种,七识处为种,八邪法为种,九恼处为种,十不善道为种,以要言之,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注:《维摩诘经・佛道品第八》。)
经中认为种种邪见,一切烦恼,与佛道相违的三毒十恶都是成佛的种子,这是《维摩》最大胆的论说,这一论说影响至天台宗,引出智者大师“性具善恶”的振聋发聩的声音。
智@④(538―597)的“性具善恶”说并非空穴来风,从思想传承来看,天台二祖南岳慧思(515―577)的“性具染净”说,可谓是性具善恶的先声。慧思在其《大乘止观法门》中,就“不空如来藏”的概念,提出“性具染净”说:
不空如来藏者,就中有二种差别:一明具染净二法,以明不空;二明藏体一异,以释实有。(注:《大乘止观法门》卷一,见《大正藏》卷四六。)
如来藏思想,在印度是与中观、唯识等学说不同的思想。如来藏指于一切众生之烦恼身中,所隐藏的本来清净(即自性清净)的如来法身,亦即佛性。如来藏可分为空如来藏与不空如来藏两种。超越烦恼,或与烦恼不同,即为空如来藏,与烦恼不离、不脱、不异,即为不空如来藏。慧思认为,如来藏之所以不空,是指如来藏具染、净二法。如来藏具染、净二法,即为性具染净。
慧思认为,众生与佛心体平等,都具染、净二性,众生依赖净业对净性的熏习,得以转凡成圣,而在成圣之后,染性未曾消失;众生以染业熏习染性,在生死轮回中,净性也未消失:
一一众生,一一诸佛,悉具染、净二性。法界法尔,未曾不有,但以熏力起用,先后不俱。是以染熏故,称曰转凡;净业起故,说为成圣。然其心体二性,实无成坏。是故就性说故,染、净并具;依熏论故,凡、圣不具。(注:《大乘止观法门》卷一,见《大正藏》卷四六。)
慧思说众生心体平等,具染、净二性,是以心体的性能、作用而说的,就心体自身而言,是非染非净、圆融平等的。他说:
……所言约事辨性,以性约体,说有凡圣法身之异名者,所谓此真心能现净德故,即知真心本具净性也。复以真心能现染事故,即知真心本具染性也。以本具染性故,说名众生法身;以本具净性故,说名诸佛法身。以此义故,有凡圣法身之异名。若废二性之能以论心体者,即非染非净,非凡非圣,非一非异,非静非乱,圆融平等,不可名目。(注:《大乘止观法门》卷二。)
慧思认为,约所显的事相而言,有凡圣之别;就心体之性能说,有染净之异,由于真心能现净德,所以说真心本具净性,由于真心能现染事,所以真心本具染性。这样,慧思所说的性具染净,是真心开二门,以真心体之染净二用说本具,与后来智@④以三因互具、十界互具说性具不尽相同。到明代传灯的《性善恶论》里,“性之为理,本非善恶”的观点表面上似乎又与慧思观点相应,但我们认为不是一回事,这一点我们还将在后文述及。
智@④的“性具善恶”说与慧思的“性具染净”说的最明显区别,是智@④用具有鲜明的中国传统伦理思想色彩的善恶范畴,替代了具有鲜明的印度佛学色彩的染净范畴,来讨论心性、人性、佛性。
智@④把人成佛的根据和可能性即佛性分而为三,即正因、缘因、了因,认为三因佛性在人心中本来就有,其中正因佛性非染净、离善恶,而缘、了二因具染净、善恶。接着,智@④提出三因互具,相即互融,从而推出性具善恶说。智@④晚年所著的《观音玄义》载:
问:缘了既具性德善,亦有性德恶否?答:具。问:阐提与佛断何等善恶?答:阐提断修善尽,但性善在;佛断修恶尽,但性恶在。问:性德善恶,何不可断?答:性之善恶,但是善恶之法门。性不可改,历三世无谁能毁,复不可断坏。譬如魔虽烧经,何能令性善法门尽?纵令佛烧恶谱,亦不能令门尽。如秦焚典坑儒,岂能令善恶断尽耶?(注:《观音玄义》卷上,见《大正藏》卷三四。)
智@④在这段话中,说众生与佛平等,本具善恶。阐提先天本有善性,佛陀本有恶性,只是修善修恶之分,才有善恶凡圣之果别。阐提虽断“修善”,仍具“性善”,佛虽断“修恶”,却本具“性恶”。
智@④在提出生佛平等,即善恶的心性平等之后,把生佛之别落实到“修习”方面,提出“阐提断修善而不断性善,佛断修恶而不断性恶”。《观音玄义》载:
问:阐提不断性善,还能令修善起;佛不断性恶,还令修恶起耶?答:阐提既不断性善,以不断故,还为善所染;修善得起,广治诸恶。佛虽不断性恶,而能达于恶,以达恶故,于恶自在;故不为恶所染,修恶不得起,故佛永无复恶。以自在故,广用诸门,化度众生。终日用之,终日不染,不染故不起,哪得以阐提为例耶?若阐提能达此善恶,则不复名为一阐提也。(注:《观音玄义》卷上,见《大正藏》卷三四。)
在《观音玄义》中,智@④指出:阐提不断性善,遇缘善发,故还生善根。这样,在修行实践意义上,佛性平等的思想展开在现实人生中,给立志弃恶从善、改过自新的人们以悟道解脱的希望,又警策修行悟道者不断向善,不断防非止恶,而通达佛道。
如果说“阐提不断性善”与道生“阐提人皆能成佛”的思想一脉相承,那么“如来不断性恶”则可谓智者大师的孤明先发。当然,这种孤明先发也是对中国佛教善恶观批判继承的产物。智者大师在《观音玄义》中,批评了北地论师主张的善恶之性是由“他生”的说法,力主善恶之性“本具”,又把慧思的性具染净改造为性具善恶,从而推陈出新,以其“性恶论”,骇世惊俗,广受推赞。湛然指出:“如来不断性恶,阐提不断性善,点此一意,众滞自消。”(注:《止观辅行传弘诀》卷五,见《大正藏》卷四六。)元代天台宗僧侣怀则说:“只一具字,弥显今宗。以性具善,他师亦知;具恶缘了,他皆莫测。是知今家性具之功,功在性恶。若无性恶,必须破九界修恶,显佛界性善,是为缘理断九。”……(注:怀则:《天台传心印记》,见《大正藏》卷四六。)怀则认为,其他宗派只讲性具善,不讲性具恶。根据性善说,必须通过“破九界修恶,显佛界性善”的修习活动,而根据性具善恶,通过一念三千的止观观心,十界互具,就能于当下证悟佛性。
我们认为,智者的善恶互具说,既以性善指出人们的修行悟道理想目标,又以性恶论给人性以现实的审察分析;既基于人性现实、着眼人生的现实处境,又给人以迷途知返、贪欲即道的从善信心,给一切凡圣利钝、善人恶徒大开了切实修行的方便之门。智者性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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