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　罗建平

　　我们小时候练书法，常常体会到汉字的结构美、笔画美、神韵美。如看唐朝颜真卿的书法，你能感觉到他的字中有股刚正不阿的正直感，这种内在气质的流露是中国书法所独有的。著名的书法作品《兰亭序》，如行云流水而形神兼具。

　　汉字书法的形式美，正是汉字象形特征带来的。汉字的形拥有大量信息，这是记音文字难以替代的。语言学家赵元任曾著《施氏食狮史》一文，116字全部一个音，因为使用汉字，故其义一目了然。若用拼音，我们显然会一脸茫然。

　　拥有立体动态的信息

　　中国字的智慧是通过形象来体现的，这和字母文字大不一样。

　　字出来后就是一个三维的图像。比方讲，买卖的“买”，繁体为“買”，上面的四是网，下面是个贝。贝是古代的货币。“買”给出的购物图像就是用网来捕获东西，那个网是用来放东西的，或者说“買”表示手里拿着贝就能“一网打尽”，什么东西都能到手。这个贝就是你的支付手段，那个网就是网罗万象，要什么有什么。

　　当然，“買”字的网还可以引申。网若看作渔网，和水有关系，物品买卖像水流，在流通当中。钱也在流通，东西也在流通，所以，“買”的感觉就像水一样，到处流通、交换。这样理解，“買”不仅立体，而且显示了动态来。

　　又如，杰出的“杰”，繁体写作“傑”，其实质内涵在右边，即“桀”。此字上面是“舛”，为左右脚的象形；下面是木，即树木。“桀”的图像就是脚站在树上，换言之意为站在树上的人能够看得更远，桀加上单人旁就用来指杰出的人。因此，所谓杰出的人就是站在高处的人，站得高看得远，就是这么一个鲜活的形象。

　　当然，今天说这个人很杰出，站得高，高在哪里呢？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站在已有学科知识的基石上，这样才能成为杰出的人才。“傑”是从庸俗、平凡的状态中跳出来、站出来，英文中也有类似的表达，叫做outstanding，即从那个平庸的队列（standing）里面站出来（out），才是杰出的。

　　“吞”字，大家应该都熟悉，上面是天，下面是口，你可能会说口像天那么大，这个也不错。但是，天最初表示人的头顶，天是大（人的正面象形）上面加一横，表示人头顶的这个位置。所以，天代表的是人的头，头顶。头顶这个概念，下面加个口是怎么一种图像呢？我对这个字琢磨了很久，后来想通了。这个天，不是人的头顶，而很可能是动物的头顶。你看，哪些动物嘴巴一张直接和头顶连在一起？哪些动物头顶一张，鼻子没有了，眼睛也看不到了，嘴巴直接就和头顶连成一个水平线？是鳄鱼。一些爬行类动物，包括蛇都有这种倾向，嘴巴一张，鼻子、眼睛都看不到，直接连通头顶。所谓吞噬，就有这样一个恐惧在里面。因为它嘴巴一张，什么也看不到了，全成了嘴巴。

　　再来看看“梦”，繁体“夢”上面是个草字头，下面的四，是横写的目。上面这个草字头，在古文里面画的是两个角，这是眼睫毛。做梦的时候为什么要画眼睫毛呢？不少人一直搞不懂。梦字的下面有个夕，表示晚上。这样会意的话，梦就是夜的眼睛，黑夜里所看到的东西叫梦。当然，这个字的中间还有个符号，像床，眼睛放在床上。这个画面是不是就很有超现实主义风格？

　　我们再回到上面的眼睫毛。其实，人在梦的过程中，眼睛是会动的。1953年，美国梦心理学家发现睡眠分两个阶段：眼睛快速转动阶段和慢速转动阶段，两个阶段是交替的。快速转动阶段就处于做梦状态，慢速转动阶段则处于无梦状态。而眼睛速动时会导致眼睫毛的动。由此来看，汉字梦突出了眼睫毛，不失为古人的一种智慧。

　　最后来说说“前”字。前的甲骨文“歬”在船头（舟）画一个脚（止），脚表示行走和运动。船的前面有个象征动力系统的脚，就是前进的意思。后来再加个立刀旁，成为“前”字。那问题来了，前和剪又有什么关联呢？我们注意到，摩托艇在水面上疾驰时，摩托艇尖尖的船首像一把剪刀，把水面剪开一刀长长的口子，这就是前。如果这个刀拿掉，上面加个竹字头就是射箭的箭。前是船如剪刀般破浪前进，换成竹字头箭是不是也像船一样在空气当中穿梭？

　　所以，中国字的形象，拥有立体、动态的信息，富有图像感，也充满象征。它带来了一种本源的东西，不是刻板的概念，而是立足于图像，生动而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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