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傍晚时的黯淡，世界像这几个月来一直保持的那样摇摇晃晃的，我闭上双眼，听自己心碎的声音，这种声音，越酩酊便越清醒，清脆如一刃利锋割破自己脆弱的灵魂。

朦朦胧胧中似乎又见到和哥哥妹妹一起傻乎乎跑着玩着的童年。童年很穷，但很快乐。

更晃晃悠悠的仰头。酒更没有味道了。

“扑！”终于无力掌握，手中的杯子滑落到稀松的泥土上，定格在那里。人，终于倾倒，躺在混着花香和酒气的花园中的泥土上。

“子方！子方！”这么熟悉的声音，不用说，我的哥哥。

谁抱着我的肩膀？是你吗，哥哥？

一定是了，我感觉得到。虽然隔着几层布，我的皮肤依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哥哥枯瘦的关节。

缓缓将眼睛张开一条缝……

“子方！”

“哥……”

“你是怎么了？这些日子以来听说你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整天坐在花圃边喝酒……”

听说，是吗，我的哥哥。

“我是事务太忙，都没时间来看看你，子方，你到底……”

“我没事。”我强挤出一丝微笑，“没事……哥，你忙你的事务去吧……”

“那你回屋子里去，好好的睡觉。这几天传唤不到，主公都生气了，你明天可别再……”

“刘备生气又怎么样？”说出这句话，我感觉有绿色的毒液在侵蚀我心底的伤痕。

侵蚀得再狠一些吧，那样我会少想一些事情。

“他是我们的主公啊……”

“主公！”我感觉自己的喉结使劲的翻动了一下，上身一下子坐起来，“你牺牲了自己妹妹的幸福换来的主公！”

“子方！”

“你怕自己保不住曾经在陶谦手下时的地位，竟然把妹妹送给刘备，用这个来保住你的荣华富贵，哈哈，哈哈！哥！你真好！”

“妹妹嫁给刘备对她是好事。子方。”

“好事！”我使劲咧着嘴角笑着，眼泪连续不断的流下来，“好事！所以说，你真是个好哥哥！”

我听见自己牙齿使劲咬着发出的声音，我知道自己眉毛眼睛拧得像毛巾一样，不断有液体从毛巾往下倾泄。

“子方，你爱护妹妹我知道，但相信我，妹妹嫁给刘备确实——对她来说——确实是好事。不信你可以去问她。”

“问她？她会说过得不开心吗？你忙去吧，哥，为你的主公。”

“你早晚会明白的。子方。”哥哥站起身，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

我重重的倒在泥土上，合眼难眠。

眼前飘忽的都是妹妹出嫁前的情景。

那个在草地上快乐的奔跑的小姑娘，脸上荡漾的都是天真的活力。

那

个饿肚子的枯瘦的男孩，微笑着看着吃得正欢的弟弟和妹妹。那个穿着破烂的母亲，用一双慈祥的眼睛看着拼尽全力终于能够勉强养活的三个孩子。

那一堆堆我们瞒着母亲帮大户人家搬的柴火，让母亲总是有时候觉得家里的钱好像多了点。

那一个个妹妹帮大户小姐绣花的手绢，使得我们偶尔能吃到一点零食。

那次漫不经心的出游，回来后发现母亲倒在血泊。

那次呼天抢地的恸哭，从此踏上了学武的道路。

那两双担忧和关怀的眼睛。

那练习敏捷力量时漫天的飞蝗。

那把沾染了仇人鲜血的大刀。

那对虚伪的刘备的厌恶至极，却同时对之无奈欢迎的哥哥。

那听到出嫁决定时惊愕而无助地回头望我一眼的妹妹。

“不行啊！哥哥！我不同意把妹妹嫁给刘备！”

“哥！我不愿意！”

“哥，你如果逼妹妹，我现在就去杀了刘备！”

“哥！”

终究没有改变。

哥。我恨你。

“子方二爷！子方二爷！”

……是谁？卫兵吗？……

“子方二爷！主公请你去议事大厅！”

“刘备说什么？”

“刘……主公说要讨论出征和留守的人选确定！”

出征留守？要打仗了吗？我可不愿意给刘备这样的人卖命。

“子方二爷！快去吧！”

“哦。不去了。”——不行！我不怕和刘备翻脸，但妹妹的安全——“哦，扶我起来……”

……………………

议事大厅的灯也晃晃悠悠的好像要掉下来，关羽张飞他们也晃晃悠悠的像是要摔倒，听说要打仗，害怕了吗？

“我和弟弟辅佐张三将军守城如何，主公？”哥哥陪笑着说。

刘备摇了摇头：“还是请陈元龙辅佐益德吧。你兄弟二人随军出征。”

“……是……”哥哥眼中掠过一瞬间的黯淡，答应的同时拉拉我的衣襟。

“……是……”非忍辱不能负重，为了妹妹，只得低三下四的了。

偷偷看一眼刘备，那张看似忠厚的脸上写满了雄才大略，一双眼睛更是闪着普天之下谁与争锋的光芒。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或许是我错了，妹妹可能最需要的，最愿意依靠的，就是这个男人。

一个包容天地，看似平凡却叱咤风云的男人。

但，这还不足让我摆脱痛苦。

“子方，你又喝酒了吗？”行军的路上，哥哥问。

“没有。”身子依旧摇晃，眼神依旧飘忽，我的手无力地捏着缰绳，恍恍惚惚的眼前飘过一片片残破的记忆，我摇摇头，试图驱赶心碎的思绪，“唉，哥，……对了，为什么刘备不同意我们两个留在城里？”

哥

哥摇摇头，向两边瞟了几眼，压低声音说：“信不过我们。”我相信这一刻我模糊的眼睛一瞬间里就变得清澈逼人：“那妹妹……岂不是成了人质？”

哥哥撇撇嘴，点了点头。

我相信这一刻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瞬间里就挺了起来，左手早已握紧了大刀。

哥哥拍拍我的肩头：“放心吧，只要你还活着，他们不敢把妹妹怎么样的，反而，还会好好对待。”

什么！那——刘备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豪杰是事实，刘备会好好对待妹妹也是事实——那么，妹妹一定会认为她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尽管这一切是……

哥哥盯着我惊愕的眼神，点了点头。

妹妹……只要你感觉幸福…………

但，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前军出事了！”士兵们突然大喊起来。

我和糜竺使劲鞭马，一阵风的向前方奔去。

前方土道上，滚滚的土烟中可以看出关羽和一个人在打斗着。关羽确实是一名使刀的好手，在这个时代可以稳稳排在前三名的位置，那把摧枯拉朽的青龙偃月刀更令他有了两倍的压迫力，只可惜他缺一匹名马，如果有一匹好马，恐怕连那名满卧牛山的周仓也不是他的对手。

关羽的对手一直笼在尘烟里，只是从他拼斗的架势看有点眼熟。他使的也是刀，比关羽差得远了，恐怕再支撑不过五个回合。

突然这个人虚晃一刀向后就逃，逃跑的时候使劲用马镫使劲磕马肚子。

我认出他来了。他是荀正。

学武的时候老师经常让我和荀正搭档练习。荀正骑马在前面跑，我骑马在后面追，不一定在什么时候荀正会回头使劲射我一箭，而我要做的，就是用脸接住箭头。不管他要射的，本来是我的咽喉还是心窝。

我有一次问老师：“荀正那么努力的射我，我却每次都能接住，这对他的自尊心……”

老师笑着说：“你是对他的暗箭有准备，真正的战场上，谁能想到一个刀法这么差的人箭法会这么好？而且从今天开始，他还会有一个大幅度的进步，你看着，几年之内，他的箭法可以成为天下前三名。”

果然从那天开始荀正的箭法就进步得非常快，我在疑惑中慢慢发现荀正在跑的时候开始用马镫磕马肚子，之后他的动作就流畅得多，扔刀，拔箭，拉弓，发箭，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里。

我问过他一次其中的道理，荀正只回答了两个字：节奏。

从那之后他的箭就越来越难接，有几次我差点用眼睛鼻子嘴迎到箭头。

关羽催着那匹瘦马使劲的追着，突然一匹马从侧面冲了出来截住了关羽，马上骑着一个使三尖两刃刀的武将。

我

哥说：“你看，他就是纪灵。袁术手下武力第一的将领。”我摇摇头。他比关羽差远了。

我哥说：“真的，他是公认的天下三尖两刃刀用得的将领。”

我说：“可能吧。三尖两刃刀这玩意全世界也没几个人用。”

我哥说：“不至于，要不他们怎么敢在这个地方出现？”

我没说话。他们敢出现的八成原因是荀正的存在。他们也算是心思缜密了，考虑到关羽也是接箭大家，竟然花样翻新的让另一个人截住关羽。连一点他生还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可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当荀正扔掉手中的刀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死神提着镰刀向这边飞来，不过对象不是关羽，而是刘备。

不知道为什么的，我扔掉大刀，一踩马镫，飞身跳出。

我敢肯定，这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接箭。荀正整个人就愣在那里，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子方……你又进步了……”

与此同时荀正被暴怒的关羽几步跑过去——他刚才也跳起来飞身接箭，可惜慢了两拍，重重的摔在地上但马上就爬了起来——手起一刀捅倒在那里，关羽的做法属于一种绝对理论上的偷袭，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刘备，关羽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那个天下三尖两刃刀第一人早已扔了刀鞭马疾走，马蹄翻起一阵阵尘沙。

刘备大喝道：“传令兵！告诉后军：关将军交马一合砍荀正于马下，纪灵大败逃走！”

然后低声说：“子方，多谢。”

我摇摇头。

为什么？

“为什么？”糜竺问我。

“因为他是我们妹夫。”（是我心爱的女人深爱的男人啊……）

糜竺诧异的看着我：“子方，你不是一直痛恨主公吗？”

“如果刘备死了，妹妹会特别痛苦的。而且，如果刘备死了，那张飞会怎么样？以吕布和陈宫的狡猾，徐州又会怎么样？徐州一旦陷入人手，那妹妹的安全……”

“哥哥啊！”像炸雷一般的哭声！是张飞！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州丢了！！”

“子方！”哥哥在背后大喊。

我一言不发，一人一马向徐州疾驰而去。

那肯定使我平生骑马最快的一次，也是手中大刀握的最紧的一次疾驰。我没有时间耽误，我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赶到徐州，以我一人的力量救出妹妹。我一定能做得到的，只要妹妹还活着！

可是，万一她已经……

不可能！

只要她还活着！嫁给了刘备也没关系！

只要她没事！

我异父异母的妹妹！

我最心爱的女人！

只要她没事！

哥哥的声音飞在耳边：“只要你还活着……”

没错，我还活着！

没

人敢把妹妹怎么样的对吧！哥哥，我一直相信你，但，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相信过你！

赶到徐州城下的时候已是深夜。但徐州城下被火把照得很亮。

火把的光芒中站着一堆人……

那个不是妹妹吗！

那个是甘夫人，她们都没事！

我翻身下马，疾扑过去。

“哥哥！”妹妹一头就扎到我的怀里。

“子方将军！”甘夫人也十分高兴，“刘皇叔他……”

“主公这就回来！”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哥哥！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尊敬他的！他可是个大英雄呢！”妹妹开心的笑着，脸都红了。

“嗯嗯！大英雄！大英雄！”

“子方将军！”是吕布的声音，“我不是要夺取徐州，只是因为张三将军酒醉后……我们这就撤走……”

“不用不用，我们到小沛驻扎就行了！”我竟然替刘备做了这个决定。

真的，这辈子，从没这么开心过。

陈宫微笑着看了看吕布，挤了挤眼睛。

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对吗陈宫？

你和我一样的忠于亲情对吗？

作者：雪天利箭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感谢每一位辛勤著写的作者，感谢每一位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