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在长坡时曾用马尾巴拖着树枝跑来跑去，算是他灵机一动的杰作，可惜后来他因为心虚把长桥拆断，拆穿了自己的计谋。本集中张飞可不只是聪明一下了，他在打巴郡时先放出一个假情报，让严颜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的行踪上，然后找人当替身跑在前面，自己从后面活捉严颜。罗贯中显然很了解急躁的人不表示没有机智，很多人认为脾气不好的人就是笨蛋，可是张飞从头到尾都不笨，他只是急躁到没有办法思考而已。当他愿意思考时，他其实能够设计一些很有逻辑的计谋。

本集有很多张飞展现智能的部分，包括他结合自己最为人诟病的酗酒，假装喝得烂醉如泥的样子，然后叫小兵在帐前摔角、嬉闹，让张合沉不住气。这是三国中最后一次让张飞展现做军人的杰出能力，而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他能藉由学习达到这样的成果，罗贯中的描述是有层次的，他让张飞先显出特别狂暴的性子，然后在接触到诸葛亮以后，感受到知识其实是跟武力一样可以拿来使用的，而能多用脑子思考。

急躁的张飞静下来可以想出有效率的策略，相对的，像杨修这么聪明的人，却会做出很愚蠢的事情来。由于杨修的蠢，我们看到曹操对待高级知识分子有不同的方法，像其中一个重要人物荀彧，他是曹操身旁很重要的谋士，而且代表曹操帐下学术重镇的地位。可是当董昭怂恿曹操称王时，荀彧出来泼冷水，使得曹操对他非常反感，而用了一个非常迂回的方式，就是送他一个空便当暗示杀意。曹操用这种学院派的语言跟知识分子交手是非常有趣的，他在战场上可以很痛快的杀掉一个军人，而他要杀荀彧却用如此学术的方式。

杀杨修又不太一样，曹操是累积好几次和杨修在空中过招的不愉快经验后，终于忍无可忍把他处斩。杨修最糟的部分是他的聪明太炫耀了！张飞把头脑用在对的地方，把对手逼上绝路；而杨修把他的聪明全浪费在最不重要的事情上，结果把自己送上刀口。曹操和杨修过招在《欢乐三国志》里只提到两次：一次是梦中杀人事件，曹操被杨修说破怕被人暗杀的心理；另一次是鸡肋事件，曹操认为事关重大，杨修就因此送了性命。身边如果有人随时在窥伺着你、说破你的心理，是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尤其曹操那么容易受威胁的个性，他当然会把杨修除掉。杨修的聪明显然不是智能，一个人如果有智能，应该了解保身的重要。和杨修亲近的曹植也沾染了这种聪明外露的个性，所以一直到后来的政治斗争中，他仍未学会韬光养晦、在最重要的时刻才出手的哲学。

这让人看到曹操一个很有趣的心态，他不会去和关羽比武功差多少，却会去计较和杨修脑力差三十里，足见他深受脑力威胁，而不受武力威胁。曹操遇到武功好的人，不管是典

韦、赵云，都觉得这些人能被轻易掌控，没什么了不起。但他一遇到知识上威胁到他的人，就会觉得很不安全，也因此他和曹植的关系很危险。事实上，曹操是个比较优秀的诗人，他的〈短歌行〉比起曹植的〈七步诗〉好太多了！可是有个年轻诗人整天晃来晃去，大家都称赞他才高八斗，偏偏又是自己的儿子，这叫曹操怎么能不感到进退两难！所以他杀掉荀彧和杨修、排斥曹植都是非常容易理解的，那就是文学家的个性跑出来保护他最重要的自我！关于杨修还有两个文字游戏：有一天，曹操把一盒酥饼放在桌上，在盒上写一合酥，（‘合’在古代与‘盒’相通。）结果杨修把饼干分给大家吃光光，曹操问他为什么要把饼干给大家吃？杨修说：‘你不是写了一人一口酥吗？’（把‘合’拆解成人一口。）另一个故事是曹操命人造一座大花园，工人造好了，请曹操去看，曹操看完不说一句话，只在门上写着‘阔’，杨修一看就猜出曹操觉得门太宽了。

这些都是穿凿附会在杨修身上的故事，可能是作者当天正好看到一个小灯谜或小对联，就把它们全部塞进去，像《红楼梦》里动不动就要行酒令、作诗，《三国演义》也是这样，毕竟罗贯中是文人，总要有这一面的展现，杨修就成了玩文字游戏的最佳人选，他简直像个文字杂耍团，其它人相形之下显得很持重。这也是很少人会同情杨修的原因，曹操手下的谋士像郭嘉、程昱、荀彧，都是很端庄的人，只有杨修整天耍嘴皮子，难怪会被杀，谁叫他大嘴巴！

作者：侯文咏 蔡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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