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公主对孙吴政局变化的影响
全公主,又称全主,是孙权之步夫人所生长女,女以母贵,深得孙权喜爱。她权力欲极旺,对孙权后期的一系列重大政治决策和人事安排都有影响。孙权后其,对儒学朝臣严厉打击,不断强化皇权,而权诸子幼弱,权在宫中策划,大政方针多与其长女全公主商定。因此,她一度成为暗中操纵孙吴核心权力运作的主要人物,对孙权后期朝政的昏愦与幼主孙亮时期的乱政负有主导责任。然史事记载不明,下文就此略作考述,以见其实。
不过,徐夫人和太子登死后,步氏仍未能立后。这时与步氏竞争的是王夫人。据《孙权王夫人传》,王氏琅邪人,“以选入宫,黄武中得幸,生和,宠次步氏。”又载:“和母贵重,诸姬有宠者,皆出居外。”这说明徐氏之后,王夫人又得宠,且排他专宠之心强烈,对步氏构成威胁。步夫人之所以先受阻于徐夫人,后又受阻于王夫人,主要在于她没有儿子。
步夫人虽无子,但她生有二女:长女鲁班,字大虎,先嫁周瑜子循,后改嫁全琮,故称为“全公主”或“全主”;少女鲁育,字小虎,先嫁朱据,后改嫁刘纂,故称“朱主”。由于其母步氏长期为孙权宠信,二位公主也成为特殊人物,其影响甚至超过了孙权的儿子,特别是全公主颇多心计,权力欲旺盛,积极参预为其母争夺皇后地位的宫廷斗争。根据有关记载,在“二宫构争”中,全公主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所谓“二宫构争”,是赤乌年间太子和与其弟鲁王霸之间争夺继嗣位的斗争,从赤乌五年直到十三年,长达八九年,朝臣截然分为党,阵线分明,斗争激烈,其中陆逊、朱据等儒学大族名士多拥戴太子和,而步骘等则支持鲁王霸,骘与步夫人同族,也当敌视王夫人及其子和。最终太子和被废,后在流放途中死亡,鲁王霸亦被处死,不少士人也受牵连被诛,造成了孙吴时期统治集团内部的激烈纷争。
关于全公主在“二宫构争”前后的活动,《三国志·吴书·孙权王夫人传》载:
步氏薨后,和立为太子,权将立夫人为后,而全公主素憎夫人,稍稍谮毁。及权寝疾,言有喜色,由是权深责怒,以忧死。
可见,全公主在为其母争皇后失败后,对王夫人及太子和加以攻击,欲意置之死地而后快。由“全公主素憎(王)夫人”一语,可见其间矛盾之深,非一朝一夕。又,同书《孙和传》:
(和)少以母王有宠见爱。……赤乌五年,立为太子,时年十九。……是后王夫人与全公主有隙。权尝寝疾,和祠祭于庙,和妃叔父张休居近庙,邀和过所居。全公主使人觇视,因言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见上寝疾,有喜色。权由是发怒
,夫人忧死,而和宠稍损,惧于废黜。 又,同书《孙休朱夫人传》载其乃“朱据女,休姊公主所生也。……初,孙和为太子时,全公主谮害王夫人,欲废太子,立鲁王,朱主不听,由是有隙。”很显然,全公主是当时斗争中的关键人物,她劝乃父孙权“立鲁王”,目的在于害死王夫人与太子和。因此,全公主是鲁王霸党背后的主要支持者。
另外,在“二宫构争”中,全公主之夫全琮家族卷入甚深。《三国志》卷六○《吴书·全琮传》注引《吴书》:“(琮)次子寄,坐阿党鲁王霸赐死。”[2]《三国志》卷五八《吴书·陆逊传》载:“先是,二宫并阙,中外职司,多遣子弟给侍。全琮报逊,……琮子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磾,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琮既不纳,更以致隙。”全琮本为江东人物之代表之一,他让次子寄附会孙霸,公然与陆逊作对。全氏是江东本土大族中少数支持鲁王霸的家族,其立场的转变,显然与其夫人全公主的活动不无关系。
孙亮全夫人,全尚女也。从祖母公主爱之,每进见辄与俱。及潘夫人母子有宠,全主自以与孙和母有隙,乃劝权为潘氏男亮纳夫人,亮遂为嗣。
恪即和妃张之舅也。妃使黄门陈迁之建业上疏中宫于恪。临去,恪谓迁曰:“为我达妃,期当使胜他人。”此言颇泄。又恪有徙都意,使治武昌宫,民间或言欲迎和。及恪被诛,孙峻因此夺和玺绶,徙新都,又遣使者赐死。和与妃张辞别,张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活也。”亦自杀,举邦伤焉。
诸葛恪之死,是孙吴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标志着士大夫主持政治的局面结束了,政治权力完全由宗室控制,《三国志》卷《吴书·孙峻传》载峻“既诛诸葛恪,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节,进封富春侯。”但实际上,“峻素媚事全公主”,峻本传载:
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又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通。
又,《孙休朱夫人传》亦载:
建兴中,孙峻专政,公族皆患之。全尚妻即峻姊,故惟权主佑焉。
全公主通过丞相孙峻来控制政局,制造了不少冤案。一是立即处死废太子孙和,断绝一些儒学士大夫的念头。《孙和何姬传》:
太子和既废,后为南阳王,居长沙。孙亮即位,孙峻辅政。峻素媚事全主,全主与和母有隙,遂劝峻徙和居新都,遣使赐死,嫡妃张氏亦自杀。
至此,全公主终于将太子和彻底解决了。
在这一过程中,全公主大力培植其夫系家族全氏的势力,以填补权力真空。《孙亮全夫人传》载:
夫人立为皇后,以(全)尚为城门校尉,封都亭侯,代滕胤为太常、卫将军,进封永平侯,录尚书事。时全氏侯有五人,并典兵马,其余为侍郎、骑都尉,宿卫左右,自吴兴,外戚贵盛莫及。全主的这一安排,显然是想自己更直接的操纵孙吴军政大权。
由上考可见,大致自孙权赤乌年间至孙亮末,前后约二十年,全公主染指孙吴政治权力运作,特别是孙权末期与孙亮时期,全公主是实际的核心统治者。权死前虽命诸葛恪、孙弘、孙峻、滕胤、吕据等人“属以后事”,但诸人多为全主利用,相互,如孙权刚死,孙弘便欲害首席辅政诸葛恪,孙峻告恪,恪诛弘。后峻杀恪,任丞相、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政治腐坏,弘、峻诸人固然作恶多端,但这背后真正的导演是全公主。其手段之毒辣、多变,与历史上其她玩弄权术的女性相比,全公主应当排在高手的行列。因此,尽管孙权在表面上安排了以诸葛恪为首的辅政大臣,但实际上在长期的政治运作中,孙吴宫廷中已形成了以全公主为核心的宗室势力,直接影响甚至决定着孙权后期和少主孙亮时期的政局变化。
[1]《三国志》卷五九《吴书·吴主五子·孙登传》也有相同的记载:“初,登所生庶贱,徐夫人少有母养之恩,后徐氏以妒废处吴,而步夫人最宠。……登将拜太子,辞曰:‘本立而道生,欲立太子,宜先立后。’权曰:‘卿母安在?’对曰:‘在吴。’权默然。”孙登反对立步氏,使其受到孙权的冷遇和莫名的排斥。对此,拙文《孙权立嗣问题考论》一文(刊于《南京理工大学学报》社科版,2003年第一期)已有较为深入的考述,敬请参看,此不赘叙。
[2]《三国志》卷五九《吴书·吴主五子·孙霸传》也载:“时全寄、吴安、孙奇、杨竺等阴共附霸,图危太子。”
[3]这是一桩不合礼法伦常的婚姻,全琮孙女虽非全公主之血亲,但从辈份上说,全公主也为祖母;孙亮虽为权潘夫人所生,与全主不同母,但为同父异母弟,全主将二人结合在一起,这完全不合礼法。不过,孙权及整个孙氏集团之婚姻,这类情况甚多,反映了孙氏寒门阶级之文化特征。对此,拙文《略论孙权父子之‘轻脱’》一文(刊于台湾《汉学研究》2003年第二辑)已有深入的考论,敬请参看。
[4]《通鉴》卷七五252年载孙权潘皇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溢杀之,托言中恶,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胡三省于此条下注云:“斯事也,实吴用事之臣所为也。潘后欲求称制,左右小人正当相与从臾为之,安有不胜其虐而缢杀之理!吴史缘饰,后人遂因而书之云尔。孟子云:尽信书
,不如无书。诚哉!”胡氏所论甚是,潘后张狂,引起“用事之臣”的嫉恨,可以推测,当时暗中操纵此事的主要人物当是全公主与孙弘等人。[5]《通鉴》卷七五《魏纪》七,嘉平三年(251)载此事,胡三省注曰:“争者,恐和复立,为己患也。”可谓一言中的。
[6]从辈分上说,朱主与孙休为姐弟关系,将外甥女嫁给舅舅,正说明孙权之寒门无礼,参前揭《略论孙权父子之‘轻脱’》一文的有关论述,不赘。
[7]《三国志》卷《吴书·诸葛恪传》。
[8]据《三国志》卷五二《吴书·张昭传附子承传》,“初,承丧妻,昭欲为索诸葛瑾女,承以相与有好,难之,(孙)权闻而劝焉,遂为婿。生女,权为子和纳之。权数令和修敬于承,执子婿之礼。”
[9]诸葛恪辅政后,为的地位,进行了一些,争取人心,又先后两次发动对曹魏的北伐,意在立大勋而树立威望。但他操之过急,引起上下反对,终于为孙峻所利用遭诛。对此,拙文《论诸葛恪》有详细的考述(《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三期),敬请参看。又,表面上害恪者是孙峻,实际上,峻之活动都受制于全公主的指使。
[10]《三国志》卷五○《吴书·孙休朱夫人传》注引《搜神记》载:“孙峻杀朱主,埋于石子冈。归命(孙皓)即位,将欲改葬之。冢墓相亚,不可识别,而宫人颇识主亡时所著衣服,乃使两巫各住一处以伺其灵,使察鉴之,不得相近。久时,二人俱白:见一女人年可三十余,上着青锦束头,紫白夹裳,丹绨丝履,从石子冈上半冈,而以手抑膝长太息,小住须臾,进一冢上便往,徘徊良久,奄然不见。二人之言,不谋而同,于是开冢,衣服如之。”石子冈是当时的乱坟区,将朱主葬于此,是一种严厉的惩罚。所谓“孙峻杀朱主”,背后的主谋是全公主无疑。又,《三国志》卷《吴书·孙綝传》载綝废孙亮、立孙休之际,奉书休诉亮罪云:“朱据先帝旧臣,子男熊、损皆承父之基,以忠义自立,昔杀小主(即朱主),自是大主(即全主)所创,帝不复精其本末,便杀熊、损,谏不见用,诸下莫不侧息。”这里肯定杀朱主是“大主所创”。
[11]关于朱据二子之死,《三国志》卷五七《吴书·朱据传》载“孙亮时,二子熊、损各复领兵,为全公主所谮,皆死。”这里明确指出二人为全公主害死。不过,其他地方所载此事则有异,正文已引《三国志·吴书·孙休朱夫人传》载全公主推委朱主死因,致使孙亮“杀熊、损”。又,《三国志》卷《吴书·孙綝传》载“亮嫌綝,乃推鲁育见杀本末,责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损不匡正孙峻,乃令丁奉杀熊于虎林,杀损
于建业。綝入谏不从,亮遂与公主鲁班、太常全尚、将军刘承议诛綝。”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一七则根据这两处记载,说:“以二传推之,熊、损之死,出于亮意,非由全主所谮,谓全主诿罪二人则可,谓之谮不可也。”钱氏读史细致入微,所论往往切中要害。就此事而言,孙亮为与孙綝争权,牵涉到朱氏兄弟,故下令将二人杀害。不过,考虑到全公主当时的特殊地位,她恐怕还是要承担主谋的责任。[12]关于“二宫构争”的实质,前揭拙文《孙权立嗣问题考论》一文已有细致之分析,敬请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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