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禅宗思想与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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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从创立开始,首先强调的一个思想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可是关于禅的文字,是所有汉地佛教宗派经典文字最多的。所以禅宗的超越性,不但是超越了文字,同时也是超越了不立文字,超越了一切表相的、概念的范畴。那么到底应该如何来走入禅的境界呢?我觉得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契入:直接、不二、包容。
一般来讲,禅宗作为一个佛教宗派,必然就有一个形式,必然就要与信仰挂钩。按我们一般人的想法,佛教是形而上的、玄之又玄的、神秘不可知的东西,但是禅没有这些!禅是直接的,超越了“距离”,首先就是“信仰的距离”,禅不存在信仰不信仰的问题。我们学过“宗教学”、“比较宗教学”,也了解其他宗教乃至佛教信仰者的实践和修行,但是禅不强调信仰。信仰是什么?因为觉得自己很悲弱、很无助、很无能、没有力量,我要找到能量高过我,力气大过我,智慧超过我的那么一个至高无上的对象,神也好、也好、菩萨或佛也好,把自己交给他,这个叫信仰。产生信仰的先决条件中就有一种对立和距离。神在哪里?神在天上!佛在哪里?佛在西天!释迦牟尼佛出生在2500多年前的印度,我们可以坐飞机去,但西方极乐世界,你用什么作为的交通工具可以到呢?所以禅的第一个超越,就是把卑与尊、圣与凡的对立给超越了。那么超越了圣凡尊卑的对立之后,假名为明奘的我是否有具备佛陀所有的一切优良品质的可能性?佛陀无穷尽的智慧,无穷尽的慈悲,对生命有情无穷尽的关怀和怜悯,更纯净的爱,我们有没有?你们有没有?假如只有我有,只有上帝有,只有佛陀有,这是宗教,但是禅并不是如此。禅说所有这些纯净的爱、智慧或者无尽的慈悲,你我他都具有,任何一个生命,只要能够脱离开遮蔽生命本质的迷惑与障碍,本所具有的优良品质就自然现前了。这个优良的品质,不是由所信仰对象赏赐给我们的,而是我原本具足的。既然是原本具足的,那么西天咫尺和当下有没有距离?没有距离!所以禅宗的诗歌说:“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尔心头。人人有座灵山塔,好在灵山塔下修。”这一类的禅诗很多。禅第一个超越就是信仰的超越。
禅既然超越了信仰的层面,也必然超越了宗教的层面。佛教其他宗派往往会强调一个形式。如经典、教规、教团组织以及必要的生活形式等,比如说好比中国佛教的八大宗派之一的南山律宗,首先它有一个基本的行为范畴,在这个行为范畴里面有所可为,有所当为,有所不能为;然后有它基本的方式方法,有经典依据。但是由于某种不可预知的历史或社会因素,时局动荡不安的时候,寺院无存了,和尚强迫还俗了,戒律就无法存在了。所以它要在特定的环境下才能够发展。但是禅没有这样。禅是“教外别传”,超越了经典所限。释迦牟尼佛与他的弟子们之间往返对答,通过经典的形式记载下来就是“教”。禅超越了“教”的对立,强调的是“当下此心的纯静,即是佛土的安宁”,当下狂心得歇息,就是烦恼的停顿。那么你在内心中完成了烦恼的止息和净化,烦恼和智慧的对立性当下就打破了。打破了,那么他的世界跟着就会是另一个空间,另一个境界。所以第二个方面,禅超越了宗教的层面。“三武一宗”灭佛,经典给烧了、寺院给拆了、和尚还俗了。禅宗的和尚跟老百姓穿衣没有什么差别,最大的麻烦就是头发。怎么办呢?扎一个头巾在头上,和老百姓混为一体,法难结束之后,头巾一摘,再回到寺庙。经过法难,中国的佛教只有禅宗得以保存下来。
禅宗超越了宗教,所以它能够真正地振兴宗教。然而无论怎么超越,它有一个基本前提,就是不能背离宗教的根本精神,不能背离真理本身。那些宗教狂热和极端分子,那些一味求新求变者,经常脱离原本的“中道”,背叛和远离宗教救世济人的根本精神,结果就成了邪教。
如果把“禅”的思想引入到宗教中来,无论是何种宗教,都可以发掘出它本身固有的禅的意蕴。有了禅的神韵,就可以把原有的宗教提升,就能够更普遍、更直接地关注生命的本来,抛弃繁琐的形式与教条。我在和年轻人聊天时常常这样说:未来,乃至从现在开始,如果我们真的能够体会到禅的境界,把握禅的精髓,你信仰什么都是可爱的,都是可以的。只要符合人间善法,符合国家法令,符合这个地球共生的原则,你信仰什么都是对的、可爱的。但是一定要用禅的精神把你原有信仰中的不足提升一下,就是从芸芸众生对神灵、对圣者、对佛菩萨高高景仰的状态下,把他们和我们的距离拉近一点。这个只有禅能够做到,别的宗教还没有做到这一点。
我们有很多佛教和其它宗教的对话。如基督教与佛教的对话、教和佛教的对话。这样的对话讲求平和、讲求互助,但是都是非常表面的。这些都源自于我们众生内心的根本烦恼:嗔恨的力量,愚痴的力量,贪欲的力量。这些力量太强了。所有外在的诸如道德、法律、正义、真理,从有生灵以来到现在无不一直在强调。但是这些东西只能在某个界限内起到它应起的作用,一旦嗔恨、愚痴、贪欲的力量在人的内心中突破这个界限时,这些东西对人的约束力就失效了。但是禅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方法,可以在内心里降服这三种力量。这就是禅能够拉近人神距离根本所在。
众所周知,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是禅拉近了作为外来宗派的佛教与中国文化的距离。从这个意义上讲,禅也能够拉近各种信仰、各种文化之间距离,这个意义十分重大。
中国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她有着渊源深厚的底蕴,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文化传统,但是她也受到了两种外来文化的深刻影响,一个是两千五百多年以前传入中国的佛教,一个是近百年来的早期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马克思学说。这两种外来力量,深刻影响了中国文化,成为中华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深圳有两个景点,一个是“锦绣中华”,另一个是“中华民俗村”,这两个景点,如同是中国56个民族的浓缩。在那里你会发现,假如去除掉其中与佛教相关的内容,基本上“锦绣中华”和“中华民俗村” 就都不存在了。
从佛教本身来说,真正影响到中国儒家、道家学说乃至老百姓生活轨迹的是禅,而不是早期传入的佛法。早期佛教传到中国来,四五百年间没有的出家人,全是从西域诸国和印度过来的和尚。佛教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也就经常发生一些文化思想上的辩论。公元68年,在洛阳白马寺翻译《四十二章经》的两位法师与道家之间的辩论,那是最有代表性的。到了晋朝苻坚的时代,“四海习凿齿”和 “弥天释道安”,一个是著名的道人,一个是著名的和尚,他们之间也发生了一场辩论。这在《法苑珠林》中都有很详细的记载。这些辩论,反而促进了佛教思想融入中国文化的进程,并迎来了唐朝禅宗的兴盛。
假如白居易不去参访鸟巢禅师,不向鸟巢禅师提出“如何是佛法大意”这个禅宗式的问题,那么也就没有鸟巢禅师“三岁小孩皆知道,八十老翁行不来”的这一完全融合了佛教与中国文化思想的禅宗式的富于生活气息、直击生命当下的回答。知道容易行起来难,作为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学佛学禅,乃至学习一切净化生命、升华灵魂文化或者信仰的时候,我们都会碰到这个问题:什么我都明白,但是我就是做不到,很难很难做到。
从唐代以来,佛教给“儒家文化”注入了生命的动力,及至宋明理学的产生,则完全借助于禅宗。苏州拙政园“程门立雪”的公案,几乎是二祖慧可“立雪断臂”公案的翻版,只是人物、环境、场景、问答的意趣不同而已。禅真正成为中国老百姓的血液,乃至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不再是外来之物,发端于唐,成熟于宋明。时至今天,尽管我们不再强调佛教信仰,甚至还有人把它当作封建迷信,而实际上禅已经融为我们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比如说,我们现在有很多日常用语就是来自禅宗。譬如说“单位”这个词就是出自于禅宗。但是我们数典忘祖。迷信是什么?比如说,我们即使不懂洗衣粉的洗涤原理,不知道它的分子结构,并不妨碍我们用洗衣粉洗衣服。对不对?这是不是迷信呢?再如,我们今天在报纸上看到“有益健康”,明天一些权威又说“多吃生菜有好处”,第三天又说“多吃鱼少吃肉”,我们到底该听谁的呢?从这些我们可以了解到,禅的智慧的确是很了不起的。
当我们超越了信仰、超越了宗教、也超越了文化等等之后,就能回归到直接经验的层面。禅没有对立面,是直接回到本来的地方,本来的地方就叫做来处。生和死是不是对立?烦恼和解脱是不是对立?有的说是对立,也有的说不二。实际上老早是有二了。一个人的烦恼,往往是一些无谓的是非。几个同学在宿舍里聊天,我家萝卜红,你家萝卜圆,陕北辣椒长,渭南辣椒短……最后就吵了起来,对错、是非、好坏、美丑产生了。人从出生到现在,天天都在是非圈里过。《倚天屠龙记》里面,谢逊十三拳就打死了那个少林高僧。实际上他要打死谢逊轻而易举,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这位高僧了解谢逊的做法是为了引出元真,并不认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王。到最后别人都来向谢逊讨债时,谢逊说:“好,都来向我算账”,这种承担实际上就是禅的精神。学禅就要有这种承担精神。超越善恶不等于没有善恶。若无善无恶、无是无非了,那好,我把钱都给别人,吃饭的时候拿着饭盆到食堂窗口当当当地敲:大师傅!给我来最好的!人家给你吗?不给的!所以超越是心理上的超越,但还是要一定的“游戏规则”,违背了这个自然法则,就会受到惩罚。所以禅者一切向心内看,不向外求。胆子大的肯定会问:“噢,法师,既然超越了对立,我找女朋友找个最丑的行不行?”肯定行,只不过你肯定不愿意,你愿意承担了,你就是一个禅师。诸葛亮、朱元璋,他两个人太太不是都很丑吗?最容易让我们烦恼的,就是这些无谓的是非,“我这个朋友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然后去交第二个、第三个朋友,最后所有的朋友都离我而去,和我BYEBY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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