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山东省文化馆举办了著名书法家耿彬先生的名为“镕古铸今”的大型个人书法展览。书展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不仅吸引了众多名家前来切磋学习，更有不远万里从大洋彼岸的美国专程赶来的朋友。在此次书展前举行的研讨会上，梁修、种炳铮、奕明贤、张建铭、张维健、于振才、张本友、张宏钟、耿飞、李志华、孙云水、陈健、王克、刘上林等诸多书法名家都对耿彬先生的书法艺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论及其书，最多的评价是 “碑骨帖韵，气象端庄”，“金石气与书卷气并存”；论及其人，最多的则是感慨“其书何拙，其人何秀”、“破下之客，翰墨艰辛”

耿彬先生生于1938年，今年恰逢喜寿。年近耄耋的他却是第一次举办个人书展。在之前长达几十年的漫长岁月中，这位兼通各体、书风独特的书法家只是默默耕耘在自己那间十几平米的小书斋中。史在天地，如形之景，然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耿彬先生其人其书，用其夫人傅照琴女士的话说便是：“他有许多有趣的事，但他本身是个不懂得表达的人。你要懂他的人，就要懂他的字，他的人都藏在他的字里头了。我虽不很懂他的字，但我却懂得他这个人。”这对出生于民国，经历过抗战、反右、“文革”以及改革开放等众多波折的老夫妻，在回忆起大半辈子的艰辛沉浮与聚散得失时，发出的却是这样的感慨：“渡尽劫波正气在，此生愿合翰墨老。”

山东桓台的耿家大院，是我出生的地方

熟悉清代康熙文坛的朋友，或是到过济南大明湖畔秋柳诗社的朋友，一定对当时的文坛宗主王士祯的名字不感到陌生。从明朝中期开始，王氏家族就以科举起家并成为望族，“科甲之盛，海内新城玉民第一”。而在王士祯的老家山东桓台县新城镇上，却还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新城王，王半朝，不及耿家一根毛。”之中所说的耿家，就是指耿彬先生的家族——桓台耿氏。

如今的淄博市桓台县新城镇城东村的东南一隅，就是曾经的耿家大院。现今南院已化作一片废墟，而北院仍占有十多亩地的面积，有四套院落，六十余间房屋。自明朝万历年间以来，四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中，耿氏后人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经历了读书出仕、弃政从商、资助抗战到最后的衰败埋没、子弟流散。而无论是富贵还是败落，耿氏家族始终不忘记的传统便是道德传家、耕读传家、诗书传家，桓台县第一所女子学校，就是耿家出资筹办的。

当耿彬先生出生时，耿家也已渐趋没落，他是伯父及父亲两家人这一辈中唯一的男孩。家族虽已没落，但家中所藏书籍、古玩、珍器仍不少，诗书传家的家风也仍在。当被问及是如何走上书法这条道路时，耿彬先生的回答非常坦然：“那时候孩子学执笔功夫、写擘窠大字是必备功课，就像现在孩子学习英语一样的。我从小在家里见惯了这些名人碑帖、金石古玩，自然会受到影响的。”

耿彬先生的启蒙老师是他的父亲，而最初的爱好是临摹赵孟頫的帖子，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 “赵孟頫的字比较妩媚，比较流丽，很漂亮！”大约在1943年六七岁上下时，耿彬先生随着父亲移居到了济南。在父亲的安排下，他拜在了当时的书法名家陈左黄和金棻两位先生的门下。陈左黄先生书法擅长篆隶，而金棻先生书印并重，现济南趵突泉公园泺源堂楹联“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就出自金棻先生的手笔。在两位老师的指点下，耿彬先生开始临摹隶书和魏 碑，尤其是《张迁碑》和《张玄墓志》。隶书古拙浑厚，魏碑张力沛然，与风流婉丽的赵孟頫体自是不同的。耿彬先生坦言，刚开始很不理解先生们的用意，所以临摹隶书和魏碑的同时，他一面还凭着兴趣在学习褚遂良的唐楷。大约花了近十来年的功夫，直到上中学时，他才逐渐爱上了隶书和北碑。回忆起这些少年时代的经历时，耿彬先生最多说的只有一句话：“家庭底蕴固然重要，个人天赋也重要，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兴趣，没有兴趣是出不了成绩的。”

耿彬先生书艺精湛，为人却低调内敛，甚至有些沉默寡 言。 谈及他的书法造诣时，他对自己的成就看得很淡很轻，甚至似乎没有觉察到，而更多陶醉在与人分享自己研究技艺的乐趣之中。谈起书艺，耿彬先生最多用的只有一个词，就是“线条”，他说：“书法是汉字的造型艺术，靠的就是线条啊！无限的意蕴还有情感，都在线条里表达了。”耿彬先生追求的境界很简单，也很高妙，就是“道法自然”，每每谈及线条，老先生总不忘在后头强调一句：“要自然，人工斧凿的痕迹太重了，就做作、呆板了。”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野庭眠岸，老树着花，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追求的正是这种境界。

当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耿彬先生平生所学的所有技艺，几乎都能融汇到他的字中，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字的线条中来。尽管目前有大半的亲眷都是寓居海外的华侨，尽管耿彬先生本人也是一位有着众多海外经历的老艺术家，但他的骨子里却带着一股最纯正的中国传统文人的品格，书、画、中医、太极、京剧等国粹样样精通，而他与每一样国粹的渊源背后都藏着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好比耿彬先生与太极，如果说耿彬先生的书龄有七十年之久，那么他与太极的缘分也已经不下六十年了。他与太极结缘纯粹是因为他自幼身体不好，而他身体不好却又是因为其祖母对他的过度宠爱。用其夫人傅照琴女士的话说便是： “他是被他祖母抱着长大的。”幼年时，只要耿彬先生一感冒发烧，他的祖母便立即用棉衣棉被捂上，结果孩子被生生捂出了哮喘。到了高中毕业时，耿彬先生才只是152公分的个子，74斤的块头。而太极拳的走势、气息的运用都有助于呼吸系统疾病的治疗。在跟随了太极八卦拳大师郭铸山先生练习太极之后，青年时期的耿彬先生虽仍是天然瘦削，却已长到 175公分开外了。现在的耿彬先生仍有每天打两遍八卦太极的习惯，每遍要四十多分钟。太极对耿彬先生的影响绝不仅仅在于强身健体，他谈到太极时很兴奋地说：“你看太极的姿势，和汉字笔画的线条，是不是很像？”太极柔中带刚，时而舒展，时而陡峭，正是书法的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