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类乐器及其历史
锣是我们生活中最为常见的乐器之一。各式各样的锣至少有五、六十之多。如果能把它们都收齐了,真可以办一个别有风趣的展览。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中,也有着各种各样的锣类乐器在广泛运用。而且,不断增加的考古学的发现说明,锣类乐器的起源与我国西南古代各族人民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是西南古代各族人民对祖国古老文明的又一贡献。锣类乐器历史的这一重要篇章,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锣类乐器
一
锣是世界各国普遍采用的交响乐队编制中唯一的中国乐器,世界各著名交响乐团,也都以有真正的中国大锣为荣。在我国各种民族乐队中,特别是戏曲乐队中,锣的作用就更为突出。三百多个戏曲剧种中,没有用到锣的,只有极少数。京剧乐队中的“武场”基本由大锣、小锣、饶拔和鼓板组成。在京剧表演的进程中,“武场”既要配合演员舞蹈、身段、武打和表情动作,又要突出唱腔说白的节奏,加强语气和划分句法段落。此外,还要制造和烘托戏剧气氛。过去老戏中,甚至连刮风、下雨、行船、水声等音响效果,也要靠打击乐器来制造。因此,离开了“场面”,京剧就无法演出。而别的戏曲剧种,情况也多如此。
我国民间广泛存在的各种由丝竹乐器和打击乐器等组成的“吹打”中,锣不仅必不可少,而且种类繁多。如西安流行的“鼓乐”和江南传统的“十番锣鼓”,演奏中虽然都有纯打击乐的锣鼓段子,而前者使用大锣、马锣、王丁档、云锣等锣,后者则用大锣、喜锣、中锣。春锣、内锣、汤锣等锣,因此风格悬殊很大。又如潮州大锣鼓,用八面大锣,又加苏锣、抗锣及狗子锣等名目的锣,则又是别一番风味。我国民间还有一些纯粹打击乐演奏的形式,如四川“闹年锣鼓”,陕西农民的“打瓜社”等,锣也是很关键的乐器。
二
西南少数民族中,锣类乐器的使用很广泛,并且,别具特色。湖南土家族的“打溜子”就很奢名,流行于湘西龙山、永顺、堡靖等地,又叫做“打路牌子”。过去每逢娶亲嫁女及喜庆节日,都用打溜子表示祝贺,有时还举行打溜子比赛。打溜子由勾锣(马锣)、田锣(大锣)及头拔二跋两付拔组成,勾锣作领奏,田锣作骨干,打法灵活多样。有不少传统曲目,如《八哥洗澡》这个曲目,用打击乐器活龙活现地表现八哥出笼拍翅、嬉戏、追捕等一系列情节。笔者曾有幸欣赏他们的精彩表演,其技艺之高超,可以说是到了打击乐器表现的出神入化的地步。
在侗族用到“拉”(侗语:大锣)、“斯依锣”(小锣)及,三嫩拉”(三星锣)等锣,广西壮族中则有土锣、高边锣、文锣、八音锣、狮子锣、“宁宁”(一种放在手心上打的小高音锣)及铓锣等锣。钻锣面部中心有半园形突起,在云南少数民族中使用最多。
上述各种锣在苗、瑶、松佬、布依、毛难等族中亦常见使用。从云南少数民族的打击乐器中,我们发现很多不仅注意到音高的准确,而且还注意到彼此的协和,甚至用以演奏旋律。云南傣族、景颇族、侃族及哈尼、彝、独龙等许多民族中常用的铓锣就是这样的一种打击乐器。钻锣由于中心有半园形突起,人们又叫它“乳锣”。它的发音原理、金属成分及锣边厚薄均与常见平面锣略有不同,因此,它的声音深沉柔和、格外动听。
铓锣
铓锣分单铓、排铓两类。排铓用五、六个大小不同的铓固定在特制的木架(铓架)上,用连杆操纵铓捶同时敲击。由于这些铓彼此相距三、四度或四、五度音程,因此,它发出的声音宏亮协和,特别富于立体感。另外,还有用大小不同的十几个钻组成的排铓(编铓),组成音域较宽的音阶,演奏者双手持大象皮做的铓捶敲击,可以演奏曲调,与云锣有相似之处。
单铓是单个敲击的铓。有的只有月饼大小,大的直径达五、六十公分,特大的据说直径近一公尺。一般用手提敲击,大钻用两人扛起,后面的人一手持锤演奏。大小不同的铓音高不同,人们对音高的选择很严格,除一般分“公”、“母”外,人们还选择音高不同的钻来演奏曲调,下面这首舞曲就是西盟低族自治县的低族同志用单铓来演奏的。
单铓曲谱
由发音分别为g、b、d,、g产的四个铓来演奏这首曲调,旋律既简单而又动听,非常别致。
铓锣主要作为乐器来使用,喜庆节日及婚丧嫁娶都不可少。由铓、拔和象脚鼓组成的打击乐组,是傣族、景颇族民间集体舞蹈的主要伴奏。傣族著名的孔雀舞(“戛洛拥”),从头至尾都靠它们伴奏,打击乐在伴奏中还组成“鼓语”,如瑞丽、孟定打击乐打出“约笔洛、约笔洛,约笔约丽丽”的鼓语,意思就是“好好抬、好好抬,翅膀好好抬”,舞者即做抬翅膀的动作。
独龙族约三千人,居住在交通极其困难的独龙河谷。过去过着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原始公社生活,“披树叶为衣,茹毛饮血”。但铓锣也是他们的主要乐器,每逢过年杀牛跳“牛锅庄”时,集中全村四、五面铓锣,用葛根藤的节巴块作捶敲击,敲铓者边敲边跳,在舞队的前面领跳。铓是一种很贵重的东西,是财富的象征。过去独龙族的一个大铓(独龙语:呷木陇),要用一头胸围“一七匝”的壮牛才能换到。(按:“匝”是独龙族的量牛法,用绳量牛胸围后,将绳双叠起来用手卡长度,一卡即一“匝”,胸围七匝,即将近三米)但可惜在“”横行肆虐的日子,独龙族人民世代珍视的铓锣也被收去加以破坏,现在所剩无几了。景颇族中过去还有用铓锣作为聘礼和嫁妆的习俗。这种以锣为财富标志的习俗,过去海南岛也存在,据说一锣“可抵一牛或数牛,或有抵数十牛者……藏铜锣多而住者为大家”。
除作为乐器使用外,铓还有别的用途。从一些少数民族长诗中,我们知道曾用它召集军队,集合民众。低族中到现代还用铜鼓和铓锣组成传递信息的工具,有专门的“点子”代表特定的内容。过去往来边疆的马帮,用钻锣声指挥马驮的行进,并作为前后的联络,铓锣声络绎不绝地在丛林山道中回响。钻锣还用在祭神及某些宗教、迷信的活动中。
云南少数民族中也还用到其他一些平面锣。如傣剧中除铓锣外,还吸收了滇剧的大锣、汪锣(亦即咚字锣,川剧之马锣)。在今天少数民族中还保存的“洞经”古乐中,如丽江纳西族“洞经”乐队和剑川白族的“洞经”乐队里,有铓锣、饶子(小锣)、挡子及云锣等锣。云锣是用多面小锣放在木架上敲击的锣,在《元史·礼乐志》中即见记载,至今也有好几百年历史了。
三
从先秦至汉唐的大量有关音乐艺术的文献记载中,不但没有锣的使用、形制方面的记载,而且连锣这个名称都没有!在宋代的文献中,才首次出现锣这个名称,宋代陈旸《乐书》卷一二五记载:“后魏至宣武以后,始好裔音(或作胡音),泊于迁都……铜镜、打沙锣,其声大抵初颇舒缓而转躁急,盖其音原出西域而被之土木……”
根据这一说法,人们便很自然地推测锣这一乐器,是在公元六世纪前“从西北方少数民族或外国传进内地的”。唐代文献中没有锣的记载,不过却提到与周代列为“四金”之一的怔不同、近似于锣的形状的“钲”,如唐代杜佑《通典》记载:“钲,有如大铜叠,悬而击之,以节鼓,呼曰钲”。
陈旸《乐书》中有悬于双龙架上的“鼓吹征”和平盘状的“警严钉”。元代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三四云:“铜钲,钲大如铜叠(似铜盘),悬于虎而击之,南蛮之器也”。认为钲是南方少数民族的乐器,但证是否即是铜锣,尚难断定,有待进一步研究。清代《皇朝礼器图式》中也载有此乐器之图,与锣相似但又有不同。宋元以来文献中,对锣的描述渐多,其中关于西南少数民族使用锣的记载如《宋史》卷四九三:“溪峒夷僚疾病,击铜鼓、沙锣以祀鬼神”。明清以后文献中有关记载很多,兹不一一列举了。
一些西方学者则认为锣之类“是发育成长于东南亚的乐器”,其根据是束埔寨吴哥古代遗址中的浮雕壁画里有锣类乐器的图象。但是,吴哥的两大遗址—印度教的神祠瓦武及其北面的王宫托姆,均建筑于十一世纪之后,年代较晚,并不足以说明问题。因为同一时侯我国的文献中已有关于锣类乐器使用的记载了。
本世纪以来考古学的不断发现,展示了锣类乐器历史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使我们对锣类乐器的起源,有了新的认识。首先是在一些传世古代铜鼓的图象中,人们发现有悬挂着许多园形物的木架,如著的名开化铜鼓(因发现于开化,即今云南文山而得名)面部主晕的“夸包笙舞”中,头饰羽毛,仁身赤裸,下拽长据(即所谓“衣着尾”)的舞者行列里有两具各悬十五个园形物的木架,与傣族、景颇族等少数民族至今还使用的编铓非常相似。考古学家们认为这就是编锣(铓)。
其次,在出土的古代文物中,一也发现了古代锣类乐器的实物。如从一九五七年来多次对云南晋宁石寨山古鉴群的发掘中,曾经出土一件早期青铜钾。由于它出土时系覆盖在青铜贮贝器上,因此过去一直误认为它是贮贝器的“双层器盖”之一。它略似斗笠,旁有小纽,面部中心有八角星纹。主晕内有22个起舞的“羽人”,上身赤裸,亦拽长据,表现类似中原古代“文舞”的羽舞场面。细晕内则饰以锯齿纹。它的花纹布局,与有的铜鼓鼓面的装饰很接近。
近些年来,有的考古学家认为这应是一件锣。这种看法从柬埔寨昊哥古遗址之一—印度教神祠瓦武的壁画浮雕中可以得到进一步证实。我们在壁画中发现有与石寨山铜锣相近的锣,面部亦有晕圈纹饰,旁有小纽,以棍穿其纽侧悬敲击,由此我们可以明确石寨山出土的锣亦当侧悬其纽而敲击。发现这件锣的墓葬,年代在战国至西汉初,因此这面铜锣,距今至少有两千多年。这使我们所能探索到踪迹的锣类乐器的历史大大提前了。
一九七六年广西贵县罗泊湾一号墓土一面应为汉代初年的铜锣,该墓发掘简报报告了这一发现,但可惜未曾作更详细的介绍。另外国外在发现铜鼓的同时,也曾发现古代的锣,纹饰与晋宁石寨山出土的锣相似。在广西宁明花山崖壁画中,发现许多侧悬敲击的园形器,中心或为星形纹饰,或仅见园圈。人们认为是代表着铜鼓及锣。但两者究竟如何区分,则殊不易言。因为铜鼓除平放敲击外,亦有侧悬敲击的;而锣面亦有与铜鼓类似的花纹(今天体族景颇族所用的钻锣,也常见在中心加绘彩色星形图案者),并且花山崖画的确切年代无法确定。但是,联系到罗泊湾出土铜锣的事实,可以认为古代这一地区使用锣的历史一也十分悠久。
值得注意的是,开化鼓等古代铜鼓图象中常见铜鼓与锣同时演奏的情况,(如闻宕《古铜图录》第13、16、18、19及64等图,《铜鼓续考》第八页等),而这种情况在西南广大少数民族中一直沿续不断。清代文献中对此仍有描述,如《清朝通典》卷六十四:“湖南苗击铜鼓、沙锣以祀鬼神。亲戚宴会,以鲍笙、铜鼓为乐。”
今天西南少数民族中,尚可见到此俗。侃族地区铓锣就常与铜鼓合奏,并共同组成有特定内容的传信报警的点子。连放置时,也有将铓锣覆盖在铜鼓之上的规矩,很像石寨山古代铜锣覆盖在铜鼓形贮贝器上一样。上述古代铜锣出土的同时,亦均有铜鼓伴随。因而我们有理由认为古代最先使用铜鼓、锣的民族与今天西南地区的某些少数民族有密切关系,他们应当是今天这些民族的先民。
我们还可以看到,铜鼓与锣是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的。两者不仅经常共同使用,从出土文物中我们还常看到它们有相同的面部纹饰,其演奏方法如发音原理也有相同之处。有的人就认为从近代乐器学的角度看,铜鼓这一名称并不适当,鼓应指皮鸣乐器(Membranophone),因此德国的萨克斯博士提出用“Kessegong”亦即“锅形锣”称之。日本林谦三先生亦以铜鼓属于“锣类乐器”,从另一个角度道出两者的相似。有趣的是,居住在湘、黔、桂三省毗邻地带的侗族人民,亦有把铜鼓叫做“咚姑”(侗语)及“孔明锣”者,这样的巧合,恐怕不是毫无道理的吧。况且,出土的古代实物也似乎是在证实这一点:晋宁石寨山出土的多而铜鼓中,还有面部中心象铓锣一样有一个半园形的突起者,这有力说明铓锣的产生与铜鼓有关!
铜鼓是产生于我国云南中部地区的重要民族文物。远在公元前六、七世纪即相当春秋中晚时期,云南就已存在着具有独特风格的青铜文化。这时已经过着“耕田、有邑聚”的生活的“椎髻”民族,是云南青铜文化的主人,是他们最先制作和使用铜鼓的。以后,随着西南地区经济文化交流的频繁,铜鼓迅速传播到西南广大地区,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而沿续至今。因此,我们认为,早在战国至汉时代即已在我国西南广大少数民族地区广泛使用的、与铜鼓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的锣这一乐器,应该是产生于最先制作及使用铜鼓的一些古代西南民族之中的。也许它是上述“椎髻妙民族所创,也许是最先传得铜鼓的民族所创,总之,它原是西南少数民族的乐器,后来始成为今天这样常见的广义的民族乐器的。正如,一条条的小溪汇成浩翰的海洋一样,我国各民族的艺术之苗,终于长成中华民族悠久文明的参天大树,巍然屹立在世界民族文化之林而万古青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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