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平淮西碑】历史公案,为何争议不休?
大唐元和十二年(817年)十月,在裴度的统一指挥下,李愬雪夜入蔡州(今河南汝南),淮西节度使吴元济被擒获,至此,不听朝廷号令达五十余年的淮西,终于回到了中央政府的手里。各地割据的藩镇,听到消息,震慑不已,纷纷表示效忠朝廷。朝廷上下无不笼罩在盛大的喜悦之中,群臣诸将纷纷请求刻石记功,立碑于蔡州,以纪念这次重大的军事胜利。唐宪宗遂命亲历此次战役的大文学家、行军司马韩愈撰写碑文。
韩愈接到圣旨后,感到事关重大,虽然是一代文豪,但谨慎有加,“经涉旬月,不敢措手”,按照后来李商隐《韩碑》一诗的说法,“公退坐子阁,濡染大笔何淋漓。点窜《尧典》《舜典》字,涂改《清庙》《生民》诗”,连续奋战七十天后,在818年三月方才写好进呈皇帝阅览。
碑文概述了藩镇割据、的严重性,突出了皇帝调兵遣将、布置平叛的英明,叙述了任命裴度为统帅、李愬雪夜入蔡州的战争经过,最后写皇帝论功封赏,歌功颂德,万民欢庆的场面。整个碑文词采裴然,大气磅礴,浑然天成。
宪宗看后大喜,命人将碑文抄写数遍,凡是立功将帅每人赐给一篇,并诏令在蔡州刻石立碑。蔡州原来有一通节度使吴少诚所立的政德碑,韩愈《平淮西碑》就在磨平政德碑旧石后改刻而成。
中兴名臣裴度之功,大文豪韩愈之文,确实是相得益彰,当世双绝,奇文一出,全国称颂。
难怪宋代葛立方赞叹道:“裴度平淮西,绝世之功也。韩愈《平淮西碑》,绝世之文也。非度之功不足以当愈之文,非愈之文不足以发度之功。”
可是,谁也没有料想到,韩愈的《平淮西碑》,竟然引发了一桩历史公案。
事件的起因虽然复杂,但归纳起来其实就是四个字,李愬争功。
据《旧唐书·韩愈传》记载:“诏愈撰《平淮西碑》,其辞多叙裴度事。时先入蔡州擒吴元济,李愬功第一。愬不平之。妻出入禁中,因诉碑文不实。诏令磨愈文。宪宗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
原来,少数人责怪韩愈的碑文中把裴度推崇得过高了,而没有把李愬写成战功第一人。韩碑立好之后不久,就被李愬的部将推倒。而李愬的妻子是唐宪宗姑母的女儿,可以在皇宫出入,她屡屡在唐宪宗面前诉说碑文没有将李愬功劳写好。于是,唐宪宗便下令磨去韩愈的碑文,让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写,并于819年十二月重新将段文昌的碑文刻于其上。
就这样,韩碑变成了段碑。
自此之后,历代关于韩碑与段碑之争不断,先是争论碑文写作水平之高低,又争论裴度与李愬的功劳谁大,继而争论裴度与李愬的气度。
1、
先说写作水平。
韩碑与段碑碑文都被录入《全唐文》,客观评价,段文昌的碑文其实也是一篇绝佳文章,但不幸的是,与他一较高下的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光听听名气,就知道孰优孰劣。所以,和人比试身手,最好是选择处在同一级别的对手。
大诗人李商隐就对这件事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他在《韩碑》一诗中大发议论,“句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公之斯文若元气,先时已入人肝脾。”
2、
再说说功劳高低。
裴度在淮西战事不能进展之时,临危受命,出任率军统帅,前往淮西。临行前,裴度向唐宪宗发誓,“主忧臣辱,义在必死。贼灭,则朝天有日,贼在,则归阙无期”,那种义无反顾的大义凛然,把唐宪宗感动得为之流涕。
裴度作为战略统帅,协调各军,指挥有度;李愬作为战役指挥官,奇袭蔡州,活捉吴元济。两人居功甚伟,谁排第一都无可厚非。而历来论功排位,将帅分明,“将”一般不能凌驾于“帅”之上。而平心而论,韩愈的《平淮西碑》碑文对于裴度、李愬之功,评价也是相当客观的。
3、
最后说说气度。
裴度坚持唯才是举,晚年退居东都洛阳,终日与诗人白居易、刘禹锡以诗酒琴书自乐,不问政事,气度之高,可见一斑。
李愬有谋略,善骑射,勇敢善战,百战百胜,不愧是一代名将,但就是争功一事,给后世留下了瑕疵。
其实李愬根本不用去争,《李愬雪夜入蔡州》一文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让更多的人们记住了李愬,而忘记了裴度。
到宋代开始,人们大多褒扬韩碑而贬低段碑。
尽管当时磨去韩愈的碑文,让韩愈的声誉受损,但历史却把他抬得更高。
宋代有一位汝南太守,就命人磨去《平淮西碑》上的段文,把韩文又重新镌刻上去。但是,上面已经不是韩愈的字体了。
1080年,大文豪苏轼来到汝南,写下了“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灸,不知世有段文昌”的诗句,直接推崇韩愈,贬低段文昌。
清代汝南人傅鹤翔曾作诗《秋日阅韩文公平淮西碑》,其中前几句是“荒原寻古立西风,拂拭残碑夕照中。不是绯衣坚大讨,谁来雪夜奏其功”,也指出了裴度之功高于李愬。
一块石碑,两段碑文,竟牵扯出许多历史人物,引来无数评论。
而这段千年往事,又给《平淮西碑》增添了厚重的文化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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