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清代时期东北的宁古塔披甲人是些什么人?
清代朝廷流行一句话,叫作“发往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即将罪犯流放给别人作奴仆。这句话的意思虽然直白易懂,宁古塔与披甲人却鲜为人知。《清稗类钞.地理》有云:“宁古塔,历代不知何所属,数千里内外无寸碣可稽,无故老可问。”其如此说,皆缘该地偏远寒荒,汉人善文墨者罕至。又及昔年满洲土著无学少文,志书阙如。故而涉及该地人事文字稀少零星。“无寸碣可稽”虽略有夸张,却也大致不虚。宁古塔为清代边镇要塞,有满洲八旗军屯兵驻守,其兵卒名曰“披甲人”。
宁古塔
宁古塔是清代吉林边镇治所名,明代为努尔干都指挥使司辖地。金国完颜阿骨打氏于此处起兵,系女真族发祥地及金朝国都上京会宁府。唐代为靺鞨忽汗水,先秦之古肃慎国。宁古塔东北呼尔哈又是满洲始祖居处。乾隆朝大学士阿桂《满洲源流考.卷十三》云:“本朝始祖定居之地屯河在宁古塔东北呼尔哈,近绕宁古塔城。”宁古塔城位于吉林市东五百九十里(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西南约三十公里之宁安市),南距朝鲜界六百里,东至大海三千馀里,北至混同江蒙古界六百里。辖地东西阔八百馀里,南北六百馀里。光绪二十八年(1902),于宁古塔城置绥芬厅,宣统二年(1910)更名宁安府。此后,宁古塔治所不复存在。
宁古塔以塔名而实无塔。康熙朝吴振臣《宁古塔记略》:“相传昔年有兄弟六个,各占一方。满洲称六为宁古,个为塔。其言宁古塔犹华言六个也。”道光朝萨英额《吉林外记.卷二》云:“宁古塔,国语数之六也。开国方略,六祖各筑城分居,称宁古塔贝勒,因以为名。”清初宁古塔治所在旧城,康熙五年(1666)迁入新城,二城相距六十馀里。宁古塔城周长八里(比北京紫禁城稍大),有四座城门。城墙系土坯砌成,内外抹细泥,厚二尺,高六尺五寸。城中另有内城,周长二里许,有东西南三门,北面为将军衙署。内城无民户居住,皆系衙署官兵隶卒。
三百多年前的宁古塔一带山林茂密,江河密布,虎豹熊罴,百兽出没。八月(阴历)即下大雪,九月中旬江河封冻,十月地裂盈尺。冬季下雪三四尺厚,大雪可至丈深而没人。夏季有数百里沼泽,满语曰“哈汤”,其泥淖深不可测。土著人管水在草中如淖者曰“红锈水”,人必须踩草墩儿而行,稍有转侧偏差人马俱陷落而亡。
宁古塔偏远寒荒却遍地是宝。东珠、人参、貂皮、水獭、鹰鹞、兽皮、鱼类、山珍等皆为宁古塔一带最有名。除上述特产外,其他山蔬野蔌无不佳者,且无所属而任人自取採拾。当时该地惟不产稻米且无盐。每年十月往南六百里即到图们江边,与朝鲜会宁府边民易货。换回牛、马、纸、笔、扇、铁、盐、稻米等物。稻米到了宁古塔城,每升须二三钱银子,惟招待客人方舍得食用。宁古塔山林遍野,古树参天。该地无磁瓦陶器,碗盏碟盆皆以独木为之。房屋大小不等,或三楹或五楹或带两厢,所用木料极大。搭屋建房配以极长细草,以白泥抹墙,滑润可观。房舍墙厚几尺,屋内西北南三向皆为炕。炕上铺席,席上覆以大红毡毯。房屋一律坐北朝南,一进。窗户皆由外关闭,以防夜间猛虎撞进。屋内无椅櫈,惟有炕桌儿,进屋皆上炕盘腿儿而坐。
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喇草皆宁古塔特产。惟人参一项,内地医药家与土著人认识存有偏差。人参生长于深山草藂中,较普通野草高出尺许,以八九月间採拾最佳。生人参皆白色,蒸熟后带红色。红而明亮者,表明其劲头儿足精神饱满,为一等。医药家以白色人参为贵,名之为“京参”,又称因土质不同故有红白二种,此大谬。宁古塔掘参人,白天採得,当晚便蒸。第二天晒于太阳下。晒干后有大有小又白有红,并非地域土质不同,实为劲头儿精神之足与不足所致。宁古塔土著人贵红参而贱白参,与医学药家之理相悖。乾隆三十九年作吉林御制诗《人参》:“奥壤灵区产神草,三桠五叶迈常伦。即今上党成凡品,自昔天公荐异珍。气补那分邪与正,口含可别伪和真,文殊曰能活能杀,冷笑迷而不悟人。”(萨英额《吉林外记.卷一》)宁古塔人以红色是否明亮分辨人参贵贱,乾隆帝用金口一尝便知真假,不知宁古塔人冷笑否。
披甲人
披甲即披挂铠甲之意。“披甲人”一词为清代特有,指满洲八旗兵卒。披甲人不限于东三省,全国各处皆有满洲八旗军披甲人驻守。《平定准噶尔方略.正编卷三十三》:“其所派兵丁,由八旗前锋护军披甲人内挑选年力强壮者。”《世宗宪皇帝圣训.卷十七》:“上谕户部,今年雨大屋漏墙欹者多,朕轸念披甲人等家贫不能修理,特加恩赐,务使人人得所。著动户部库银九万两赏给八旗,每旗一万两。上三旗内府佐领一万两,令得修理房屋。”
宁古塔驻守屯兵平时打猎承差,又称打牲兵丁。遇战事,则出征打仗为披甲人。宁古塔设副都统总领。披甲兵丁按差事分为参户、蜜户、渔户、猎户、鹰户、狐户、獭户、鹳户等,皆属内府三旗。
清代,有将罪犯及眷属发往宁古塔、黑龙江披甲人为奴之例。《世宗宪皇帝硃批谕旨.卷一百九十三》:“窝隐贩卖之人照开窑子光棍例,将为首之人拟斩立决,护送牵合及用银兴贩之人俱照为从例,发往宁古塔等处给披甲人为奴。”该处罚并非法外刑,《大清律例》有明文:“凡盗窃临时拘捕,为首杀人者,照强盗律,拟斩立决;为从者,应发往吉林、乌喇、白都诺、宁古塔等处披甲人为奴。”(《卷二十四.刑律条例》)
顺康年间,宁古塔满洲披甲人不会汉语,朴实诚信讲义气。发配至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者皆为内地人,此项处罚即为流刑。内地人有逃跑者,宁古塔人一般不举告。若有被追回者,主人及周边土著一起作证该人系自行返回,以令官府不追究治罪。该地路不拾遗,颇有古风。土著披甲人向店家赊买绸缎蟒服,店家拿出黒貂皮一张作为易货样品,口头约定来年照此规格偿还黑貂皮若干张。第二年,土著披甲人必照样儿还清。本主儿若有他事不能来,则亦托人送到。这些土著披甲人相距城里店家数百千里且素不相识,而无一爽约。店家及土著披甲人,诚信至哉。
土著披甲人出门儿不带盘缠,途中经过之处随意食宿。每户人家遇有客人投宿,无论识与不识,“马有青刍客有粟”,来人食宿及马匹草料全管,不取分文。民风淳朴,性情憨厚。土著人无作揖打恭之礼,相见惟执手而叙。妇女以右手抚额点头为拜,抚额点头而跪为行大礼。土著披甲人彼此称“阿哥”,呼年长者曰“马发”,父曰“阿玛”,母曰“葛娘”,伯父曰“昂邦阿玛”,夫曰“畏根”,妻曰“叉而汉”,男人曰“哈哈”,女人曰“赫赫”,姊曰“格格”,妹曰“那”,小厮曰“哈哈朱子”,丫头曰“叉而汉朱子”,人参曰“恶而诃打”,黑貂皮曰“色克”等。
披甲人有追踪寻迹之本领。凡人畜经过草地,凭足迹能追寻数十里而无差错。该地猎户称“炮手”,老虎叫“老妈子”,熊曰“黑瞎子”。宁古塔披甲人四季皆出猎打围。有朝出暮归一日猎者,有两三天而归打小猎者,有秋天打野鸡围者,有冬季打大围者。凡打大围,披甲人排阵而行。成围时,无长官命令不得擅射。该地虎豹颇畏人,惟熊最凶猛,能拔树掷人。野猪大者六七百斤,獠齿如象牙,弯卷锋利。其周身松油厚寸许,名曰“挂甲”,刀枪箭皆不能入,炮手惟以箭射入其七窍方可猎杀。披甲人所豢养猎犬极勇猛,能搏击虎豹。野鸡最健硕,肥油厚一寸。鹰以“海东青”最名贵,能捉天鹅,一日可飞二千里。另有白鹰、芦花鹰亦极贵重,为进贡之物。雕个儿大且多,用其翎毛为箭羽。打大围历二十天乃归,猎得有虎、豹、猪、熊、獐、狐、鹿、兔、野鸡、雕羽等物。
每年京师户部颁赐进贡貂皮者袍褂、靴帽、汗巾、扇子等物品各一捆。宁古塔人不知用扇子,发配至此地汉人以零星物件儿即可与其交换。披甲人最喜欢大红绣金袍褂及各色绸缎,把铜钱儿响铃缝缀衣服上,行路叮当带响儿。宁古塔东北千馀里之“黑斤人”(赫哲)有留发梳髻者,耳垂大环四五对儿,鼻穿小银环儿。黑斤之地以产貂皮享名,富者以雕翅盖屋,以貂皮为裘帐,以狐皮为被褥。这些在内地皆珍贵之属,价格极昂。黑斤迆北土著名“乌稽鞑子”,又称“鱼皮鞑子”。因其穿鱼皮衣,食鱼肉为生而得名。该地鱼大,曰“打不害”,皮厚而软,日光下有五色文锦。
黑斤等地披甲人英勇而不畏死,一人能搏杀猛虎。康熙帝甚爱其勇,常赐以官爵及流徙者为其奴。数年间,这类勇士升至宁古塔城又至奉天,次年奉旨进京,时称其为“衣扯满洲”。满语衣扯为新,即“新满洲”之意。新满洲做了官而不知为贵。宁古塔将军对他们说,你们当官了,须学习礼仪。长官约他们一起上衙门,有戴树皮斗笠的,有背口袋的,有光脚的。众人见了无不大笑。将军命坐,他们把肩上口袋往地上一撂,垫屁股而坐。其虽身着官服,口袋仍搭肩上,须臾不离。奉命进京时,有人不愿离开故土,朝廷亦不勉强,听任其留本土。几人进京,数百人聚于郊外送别,哭声震天。夫妻离别相抱,亲脸唧唧有声。(参清吴振臣《宁古塔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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