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文化—河洛春秋—洛阳故事之洛宁篇:风声雨帘中的程家大院
程家大院,地处洛宁县东宋乡。
有4个院落,150间房子,有14米高的绣楼,有康熙御旨重修的程家祠堂,还有经历了几个世纪风雨的石雕照壁。
这一切,都述说着程家曾有过的富贵和显赫。可如今,程家大院已破败到令人心疼的地步,仿佛再来一场风雨,屋檐的瓦当就会跌落,木雕的花朵就会枯萎。
一
就像是一个隐喻,在我参观程家大院的时候,泥泞一直纠缠着我的双脚,程家大院似乎是以这种方式,来述说它曾经走过的一路风雨。
雨很大,我头顶着一迭报纸从车上跑下来。一位程家后人,一大把年纪了,表情淡然地站在雕花门楼内,他喝住一只狺狺欲扑的大黄狗之后,便不再理我。他的这种笃定和淡然,使我猜测在我之前,曾有无数辆轿车和游客在这里停留,曾有无数次惊叹和赞美送给程家大院。
这位老农见得多了。程家大院见得多了。
这大院如果不破败,完全可以和山西的乔家大院媲美,它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单门独院,而是整整一个村庄!全村人都姓程,都住在老房子里。
这个村,叫丈庄村。
丈庄村在北宋时就有了。村里的老人说,北宋时丈庄村叫郑家庄。到了明朝,由于二程后裔的迁入,才改称程家庄。1949年后,又改名为丈庄村。
丈庄村的具体位置,在洛宁县城东北10公里处。从洛卢公路上下来往北走,田野平畴,景致一般,似乎是没有任何过渡,突然间便出现了一片豪宅,那一大片青砖朱门的大宅院,扑地一下便来到了车窗前,使人惊喜和震撼。
不知走到第几个院落了,终于有人向我打招呼,他站在后院堂屋的回廊下,用手比作喇叭状,从密织的雨网中冲我喊道:“是洛阳来的吧?来,快过来避避雨。”原来,这位51岁的程家后裔,名叫程念锁,曾经在洛阳打过工。
程念锁说:明朝正德年间,程颐的12代孙程仕谦,是一位成功的商业人士,还是一位贡生,住在嵩县程氏老宅里。他读书很多,知道自己的祖上程颐、程颢是了不起的人物,生前不但经常到登封、伊川讲学,而且在洛宁(时称永宁)还建有两程书院。
为了让后世子孙不忘记永宁曾是祖上传经讲学的地方,程仕谦说服家人,从嵩县田湖镇程村举家迁至永宁的郑家庄,也就是今天的洛宁东宋乡的丈庄村。从此,河南程家一脉,除了有夏邑派、上蔡派之外,又有了永宁派。
永宁派的特点是史书传家,偏重入仕。仅清代康熙至乾隆年间,永宁派就相继涌现出骁骑将军程永管、兵部武库司郎中程湛、兴汉挂印总兵程福亮、淮安知府程懋等众多名人。
而程家大院,就是康熙皇帝为淮安知府程懋划定的一处庄园,当地人称之为“官府”。
二
永宁派到了程懋这一辈,已经是程颐的第23代孙。程懋任淮安知府18年,爱民如子,政绩卓著,深得康熙帝的赏识。可惜他锋芒毕露,建言献策的时候,从不掩盖自己的真实思想,因而得罪同僚,被小人算计诬陷。
有人上疏状告他有贪污受贿的行为。朝廷派大员到淮安查证。当钦差到达程懋的宅邸时,只见程懋80岁的老母亲正在织布,其他家庭成员围在一起吞咽着玉米糊。钦差又穿上便服,在当地调查取证多天,结果证实程懋清正廉洁,是个清官。
康熙听到汇报,若有所思,下了一道旨意,命朝臣司不全、刘侯等人星夜兼程,来到程懋的老家永宁县,仿照京城官邸四合院的形制,建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宅院。
照此说法,程家建房的银两应是从国库里支出的,建房的时间当在康熙在位期间,也就是公元1662年到1722年之间。据说当时之所以建5个院落,是因为程懋有弟兄五人,这样每人可住一个院落云云。其实这种传说值得怀疑,我怀疑程家大院并非朝廷出资所建,单为一个知府的清廉,就动用国帑为他建庄园,这在整个康熙朝也没有先例。
其实程家到了程懋这一代,已经非常富贵,家财多多。查查史料就知道:程懋的父亲程福亮,字大功,是程颐的第22代孙,于康熙20年封大将军。他掌握着实权,具体官职是兴汉挂印大将军,这个职务荣及三代,他的父亲程养味、祖父程宗泽,都因他的缘故,被封为骁骑将军。
由此看来,凭程家多年的积蓄,足以建起一座大宅门。但康熙帝为了褒奖清官,弘扬正气,同时也为给那些诬陷别人清白的人点颜色看看,可能会拿出来一点赞助,为程家宅院建设添点银两,这倒是可能的。
如此大规模的建筑群,确实是用金子和银子堆积起来的,那种高规格的豪华气派,没有成堆成箱的银两投入,是根本建不起来的。首先看它的地盘,似乎当初根本不用考虑占了多少地,就那么在田野上随意划了一个“开发区”,从西往东依次排开的,是宽宽松松的5个大宅院。每个宅院有前院、中院、后院。这种院子古人称为三节式院子,其好处是可以拉长院落的纵深,可以使不同辈分的家庭成员分开来住。每个院子都有大门、二门、后门,每个门楼又都用青砖砌成,加筑条石。门前都有石狮子、石鼓、石墩,上雕花卉和禽兽。
每到一个院落,一进门,必有照壁。往两边看,又都有厢房。厢房内方砖铺地,平梁横顶。走到院子内,一棵树,一个花坛,一个水池,都精心布排过,显得很和谐。使人往这里一站,仍能感觉到它昔日的炙手可热,只不过被岁月的屏障遮挡了一下,收敛了夺目的光芒而已。
人世间原本有很多东西是没有情节的,譬如这凝固了的建筑,但在它坚硬的躯壳里面,曾经装过柔软的故事:有多少轻移莲步的太太,帽插朱缨的高官,在这里缓缓走过?我相信那神秘久远的往事,尚没有从窗棂间完全逃逸,而这正是我要细细体味的。
三
在一处院落的堂屋前,我看到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根本不去理会那纷乱的雨丝。她是程家的媳妇。当年,是怎样漂亮的花轿把她抬进来的?又是怎样的鲜花红烛把她包围在洞房之内的?刚做了新娘的她,入了深宅之后,是不是像轻风一样掠过门房,向门外投出了惊鸿一瞥,又赶紧回到自己的居室呢?
我问她,她不语。
她知之,她不言。
一切都藏在她心里!因为她的身旁,就是高大的绣楼。那绣楼如炮楼,高大而坚固,与其说是保护闺秀的,不如说是圈禁闺秀的。绣楼有四五层楼高,只留几个小小窗户,窗棂间漏进一点可怜阳光。当年,程家那些初长成的小姐,是带着怎样慌乱羞怯的眼神,走进这个绣楼的,如今已不可知。据说绣楼内住的姑娘,有时多,有时少,人多了还热闹些,就像金陵十二钗那样相互嬉戏;人少了就很寂寞,只能一针一线地描着年华,绣着日子。我相信那纤纤手指,曾绣出过无数榴花欲燃、欲说还休的女儿心事!
从一个窗口望进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说实话,我对这高大雄伟的绣楼没有好感,它掩映了多少柔媚如花青春,封杀了多少激情飞扬的心灵。
不忍看绣楼,就去看祠堂吧。一转身,看到墙角石缝间有一棵腊梅,斜斜地探出身子。程念锁说:宅院里的树木,都生长得顽强。很久以前有一棵柏树,竟从一座堂屋内破脊而出,粗大的枝干,托起了九间屋子。这就是“一柏担九间”的故事,似乎这些顽强的树木,是程家大院的余荫,还在执著地捕捉时光。
祠堂建于康熙年间,乾隆年间修缮过一次,至嘉庆年间又修缮。历经风雨的祠堂,如今已是老态龙钟。回廊下堆着稻草,康熙御笔题额的石碑,歪歪地靠在墙上。祠堂门口有对联——
秦汉以来无双仕,
伊洛于今第一家。
门锁着,同行的摄影记者把相机从宽宽的门缝里伸进去,竟拍到了程颐、程颢的塑像。原来祠堂内尚有两尊塑像。祠堂正殿3间,献殿3间,阶下还有春风亭等辅助建筑。整个祠堂南北长60米,东西宽10米,占地600平方米,布局严谨,体相庄严。只可惜如今已经是朱门蛛网,破败不堪,老掉牙了。
实际上整个程家大院都老掉牙了,石做的台阶已经风蚀,连门前的抱鼓石都残缺不全了,说一句毫不夸张的话,如果门前轰隆隆驶来几辆坦克,这房子很有可能被震塌。那门楼也好,照壁也好,门窗也好,经过几个世纪的风雨侵袭,每一个细胞都疲惫了,都老化了。
所幸这里除祠堂、寺庙、绣楼三大建筑之外,其它所有房屋内都还有人居住。有人住,就有人修缮,就不会让它倒掉。这些住户,都是程家后裔,是上世纪50年代回迁过来的,至于刚解放时他们是怎样迁出去的,已经无人愿意详谈。
住在大院二门的程念超回忆说:两年前,一对老夫妇从西安赶来,自称姓程,说是儿时曾在这里住。夫妇俩进了屋,左右上下端详,抚摸墙壁和门窗,一言不发,久久不愿离去。让人一看就相信这对老夫妇是来怀旧的。
程家大院之大,骑上自行车拐来拐去也得好长时间,连东宋乡乡政府大院的老房子,也是程家旧宅。前些年,该乡出台了一份修缮程家大院的预算报告,在这份报告里,乡政府似乎是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向上边张口要了10万元修缮费。
其实再拿出100万元也未必能再现它昔日的辉煌,我看到一些石碑已经垒了猪圈,一些石雕砌在了厕所的墙壁上,一些石刻的文字已经漫涣不清,木雕中多子多孙图案上的孩童小手,再也握不住昔日的繁华。
雨还在下,而且起了风,细密的雨帘把一行人紧紧裹住,凌乱的脚步,总也走不出程家大院——我终究明白风声雨帘中的程家大院,虽然原地未动,却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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