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文化—山东往事—捻军首领张宗禹在山东的故事
汽车跨过黄河大桥,越过济阳,一直往北疾驶,便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鲁西北大平原。130多年前,数万名捻军将士被清军的湘、淮主力包围在这里,他们铁骑驰骋,刀矛相对,在这片大平原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我们此行正是循着当年捻 军战马的足迹,去探寻西捻军领袖张宗禹这位英雄的最后下落的。
徒骇河边的悲歌
灼人的阳光从东面车窗射来,逼得我们微眯着眼睛,车身微微摇晃着,朦胧中,眼前的一切转换了时空……
清王朝到了19世纪中叶,已经岌岌可危了。咸丰初年,在淮北平原爆发了以张乐行为盟主的捻军起义。1864年7月太平天国首都天京陷落,余部由遵王赖文光率领与捻军青年将领梁王张宗禹、鲁王任化邦部汇合组成新捻军。新捻军易步为骑,采用流动战术,长期拖着僧格林沁的鼻子,从湖北到河南,连续6次打得清军丢盔卸甲。1865年5月,疯狂的僧格林沁率大军穷追不舍,在山东曹州高楼寨,张宗禹布下口袋阵,一举歼敌1万余人,还将不可一世的僧格林沁砍死在麦田里,朝野上下大为震惊。
1866年秋,新捻军根据形势需要,决定分为东西捻军。东捻军由赖文光、任化邦率领,活动于中原一带;西捻军由张宗禹率领西上陕甘联合当地回民起义军,形成犄角之势。正当张宗禹在陕北节节胜利之时,接到东捻军的告急书信,他立刻调转马头,采取围魏救赵的战术,直逼清王朝老巢——北京。当张宗禹兵抵卢沟桥头时,才得知东捻军已在几个月前覆灭。他只好改变计划,拟返回西北。可清军已在豫北拦截,无奈之下,只好向东抢渡运河,进入山东、直隶地区,打算在那里筹粮扩军,整顿休息,可事与愿违,清军已拦河设防,使他们陷入了绝境。捻军被清军围困在鲁西北不足三百里的狭长地带内,马队无法驰骋。1868年7月31日,在玉林镇徒骇河边,最后一场决战拉开了帷幕。
当时,暴雨倾盆,河水猛涨,四处一片汪洋。张宗禹率将士奋力拼杀,清军放黄河水冲淹,捻军几乎全军覆没。8月16日,在高唐县南镇,捻军残部被追逐进入清军合围圈内,突围来到徒骇河边的仅余张宗禹与十几位弟兄。前有大河,后有追兵,最后张宗禹“穿秫凫水,不知所终。”这位英雄的下落究竟如何,给近代史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英魂归何处
关于张宗禹的下落,史书记载各异,史学界众说纷纭。战争的直接指挥者李鸿章上报清廷称张宗禹溺水身亡,《清史稿》亦据此称“张宗禹投水死”。李鸿章的左宗棠当时就指责李鸿章之说缺乏依据。当今《辞海》则对此存疑,称张宗禹“下落不明”。只有民国版的《沧县志》曾过张宗禹投河后的去向,曰:“张酋败后,逃至邑治东北之孔家庄,变姓名为童子师,后二十余年病死,即葬于其庄,至今抔土尚存焉。其临殁时告人曰:‘吾张宗禹也。’”据闻,曾有人在上世纪60年代到河北黄骅一带查询张宗禹下落。我们正是循着这一线索,千里迢迢前去考察捻军领袖张宗禹真实下落的。
汽车继续北行,穿过盐山,驶进黄骅,来到了一个叫孔家庄的村子。
探秘孔家庄
孔家庄,就坐落在大洼腹地,东距渤海40里,西离沧县不下百里,是一个偌大的村落,当年由于荒僻偏远,官府疏于管理,村民倒也清静自在。在村庄的西南方向,我们看到一座微微高出地面的坟茔,上立一水泥碑,镌刻着“捻军领袖张宗禹之墓”。原来,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当地有人在普查地名时,得知了张宗禹墓的情况,特立此碑加以保护。
当年发生在徒骇河边的一幕,被当地村民这样描述:突围出来的张宗禹,看着远处的追兵,对身边的几位亲兵说:“为何不离开我逃条生路!这是天要灭我啊,我必死无疑!”弟兄们不忍,流泪道:“就是死我们也要跟大帅死在一起!”他看劝说不动,情急之下掏出手枪,“哗啦”一声推上子弹:“再不走我就了!”随从无奈,只得各自逃命去了。张宗禹从容地脱下血迹斑斑的战袍,将枪抛入激流之中。当他正准备用战袍蒙头投水的一刹那,眼前的情景吸引了他的视线——只见一条绿色套着红环的虎斑蛇灵敏地钻入混浊的河中,向对岸游去,让他顿时受到启发,他将战袍叠好放在河边,然后跃入河中,奋力渡河北上。从小练就的一身好水性让他躲过了一个又一个险滩浪头,傍晚时分,终于游上了岸。
他日夜兼程,一路北行。为避开清兵,他不走大村庄,专走那些人迹罕至,官兵不到的洼地,沿着海边走,蛤蜊碎壳划破了他赤裸的双脚,腥咸的海水溅湿了他的破衣,饿了揪几把遍地都是的黄须草,捉几条小鱼小虾充饥,渴了喝几口水洼里积聚的苦涩雨水。他来到孔家庄东边荒凉的大洼,并未贸然进村,而是在大洼蛰伏下来,观察很久之后才进村。
异乡母子情
刚开始的时候,孔家庄的村民们还有些奇怪:明明是上门讨饭,却倚门只伸出一只手,一言不发;他白天讨吃,晚上就睡在村民孙玉祥家东北场院小屋,从不与人搭话。村民猜测他或许是反朝廷的落难人物,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同情,纷纷拿出食物打发他。大洼人本不关心朝政,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大洼的冬天悄然来临。一天,孙玉祥的母亲坐在炕头为儿子缝补衣裳,冻得伸不开手。老人家忽然想到,几天不见大个子来讨吃的了,她念叨着:“这么冷,莫不要冻死他?”越想越坐不住,起身翻箱倒柜,找出棉花和新布,缝制了一件过膝侧开的棉袄送到小屋。孙母推开柴门招呼大个子快穿上,正坐在乱草中瑟瑟发抖的他愣了半天,眼含热泪钻出草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地道地喊了一声:“娘!”孙母定了定神,老泪纵横地拉起他的手,说了句:“孩子,走,咱回家吧!”心地善良的孙母做梦也想不到,面前跪地叫娘的这个后生竟是大捻子首领、号称“小阎王”的张宗禹!她老人家只是以一颗慈母的心收了这个义子,让一颗伤痕累累的落难英雄的心从此有了家,有了遮风避雨的港湾。
几个月的讨饭生活结束了,张宗禹有了在异乡的家,有了慈母和干弟,他开口说话了,洼民们知道了他姓张,可那浓重的外地口音让村民觉得难懂,于是,他这个典型的淮北大汉竟得了个“张蛮子”的称呼。
乡村郎中与风水先生
我们来到村北一座破败不堪的老屋前,原来这里就是孙玉祥的家,也是张宗禹居住过22年的地方,那颓败的院墙,黑漆脱落的院门向我们诉说着一百多年的风雨沧桑……一位孙家后人说,我们孙家代代都要给张宗禹烧纸上坟,“因为他是我们孙家的救命恩人嘛。”小伙子一脸的虔诚。
张宗禹怎么成了孙家的救命恩人呢?我们听到了一个生动的故事——
一年秋天,孙玉祥的儿子希章在看洼时,吃了棒子面掺豆面的面疙瘩,受了风寒,一病不起,几个月内用尽各种办法不见好转,到冬天连炕也下不来了。家人已买好棺材,不抱什么希望了。有一天,张宗禹说他可以治,干弟孙玉祥有些不信,但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张宗禹开了一张药方,让人去韩村取药。谁知取药人空手而归,原来药房的伙计见药方中有硫磺、巴豆、砷这类大毒的药,不敢给抓,怕出人命。张宗禹一怒之下,亲自步行20多里来到韩村,对药房讲方子是我开的,出了问题我负责,药铺只好按方发药。晚上,他插上希章的房门,亲自熬药,又从炕上拽起病人将药灌下。半夜,希章大汗淋漓,张宗禹操起冰镩去后面水坑里砸开冰窟隆,挖出黑泥糊在希章胸前,稀泥不一会儿就烧成了干片子。他扒掉干片再糊新泥。折腾到后半夜、希章病情才平稳了。次日清晨,希章退烧了,起来大便,倾肠而尽。从此一天天好转起来,直到痊愈。
“张蛮子是神医!”全村震动了,四邻八乡的百姓纷纷前来求医。他为人慷慨仁义,一向分文不收。若给二斤点心就带回孝敬干娘,给瓶白酒就带回自饮。张宗禹不光精通医道,还会观阴阳、看风水,找他看坟、看房基的人越来越多。
大洼里的吼声
令大洼人惊讶的是,张宗禹喝酒不是一口一口地喝,而是一扬脖子喝干一瓶烈性酒。逢年过节更是手不释杯,醉后便紧闭房门手执木棒、铁锨大吼:“杀!”声震窗棂,四邻俱惊。干弟总是对人讲:“干哥又发酒疯了。”
年关时节,他总要买上一大抱烧纸,夜深人静时来到村南大道口,面南而跪,边烧边哭:“我的儿啊!”撕心裂肺,顿足捶胸,大洼里回荡着悲怆之声。村人不解,直到张宗禹去世前表明身份,方才回味他是在痛悼阵亡的千万捻子弟兄,那南面正是全军将士壮烈捐躯的徒骇河的方向。
张宗禹故乡涡阳县张大庄的后人则说,听老辈讲,过年时,张家祖坟上经常有很多烧过的纸灰,不知是何人所为。有一年,有人住进附近客店,晨起离店时问店主:“认得我否?”店主认不出。但待那人走后,店主方想起莫不是“小阎王”张宗禹?忙追出数里未见,此后再未见过此人。店主是当时张手下一名扛大旗的士兵。
日月催人。蛰居大洼的20多个春秋过去了,张宗禹明白自己已无东山再起的可能,抑郁的心境加上累累战伤旧疴,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他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干弟为他订做了一口大棺材,张一见立即跳进去试试,长短合适,材质也好,十分满意。一周后,他果然下不来炕了,此时,才把干弟叫到炕前告知:“我真名叫张宗禹,亳州雉河集人,是大捻子的首领。死后把我葬在村南坟地,头冲西南,以后会有人来寻我。”遂不吃不喝,几天后溘然逝世,终年5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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