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文化—稗官逸闻—成都半边桥老街的市井生活
半边桥街是成都人熟悉的街道,但老半边桥街的风貌,想必知者不多。“老成都”姚锡伦自小在该街居住,那些发生在老街上的故事,他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半边桥横跨金河,始建于清代,小而简陋,原本极其平常。清末桥被少城水栅隔成两半,桥西在少城(今人民公园);桥东在大城,遂称半边桥。半边桥街也因之得名。据《龙门阵》上记载的竹枝词歌之:“半是少城半大城,铁栅跨河满汉分。流向三桥输炭米,蜿蜒直到水东门”。我曾在半边桥街度过我的童年时光,虽然老街今已不存,但发生在老街上的故事,我至今犹记。
明星白杨来此购鞋
以桥为界,桥北谓之半边桥北街,桥南自然便是半边桥南街了。街两侧大都是穿斗式木结构青瓦铺面房,这便是我童年及青少年时期乐以忘忧的热土。作家李致曾在其文章中描述:“当时成都的街道,多数商店都卖一种商品。例如,福兴街主要卖帽子,半边桥街则多是卖鞋的。”的确如此,当时的半边桥街稳坐成都皮鞋业的“龙头”位置,街上云集着“前进”、“光荣”、“大胜”、“可行”、“一新”等许多皮鞋商家,都是些很出名的店铺。其中“前进皮鞋店”的名气颇大,因其卖出的皮鞋款式新颖、做工考究而名噪一时。
街上的店铺还有个特色,全是清一色的前为店后为坊,每店都有几名工人,这些工人全是手工制作皮鞋。这种古朴的运作方式,在老成都已很难看到了。抗战时期,著名电影明星白杨专程来此选购皮鞋,曾轰动一时,引得路人争相观看。此外,一些卖茶叶、布鞋、牙刷、小吃的店家也点缀其间,小街虽小,却繁华无比。
南北两家名小吃
说起小吃,半边桥街上最著名的莫过于南边的“夫妻肺片”与北边的“痣胡子龙眼包子”。半边桥南街口,紧靠今人民公园后门处的“夫妻肺片”,因其麻辣鲜香、略脆不腻、汁浓味爽、红亮油润而广受青睐,创始人是郭朝华、张田正夫妻。至今虽历几代数易其地,仍以“成都名小吃”蜚声中外。发祥之地却是此处。上世纪40年代成都的名记者车辐老先生,曾就在报上介绍过“夫妻肺片”和郭朝华、张田正夫妻二人。
“痣胡子龙眼包子”店铺位于半边桥北街西侧。店很小,不过10余平方米。店主廖永通,他做的包子形如仔蟹,小巧玲珑,皮薄馅饱,咸鲜香浓,爽嫩可口,一两一个。其粉红色的肉馅望天而出,状似龙眼,再加上廖永通下巴有颗黑痣胡子,故取名“痣胡子龙眼包子”。儿时好稀奇,我爱跑到他店前“围摊子”。最开心的是欣赏他捏包子时下巴黑痣上那根胡子一抖一抖的样子。当然,包子出笼时那烟雾蒸腾香味四溢,更是我的重要原因。但囊中羞涩的我却只能连同唾沫咽下一句话:“等二天长大我找了钱,一定要来吃个够。”“痣胡子龙眼包子”现在太平街开设总店,但该店创业起源于半边桥,因历时久远,也许知道的人不会太多了吧。
半边桥北街东侧北口还有家卖煮红苕之类甜食的小食店,名气虽不能与夫妻肺片、龙眼包子相提并论,但店招却极其扯眼:“口口口品”。用六个口字组装成三个字,十分奇特。“口口”字音宣,喧嚣也。好些人不识其字,望文生义,穿凿附会,说两张嘴挨得梆紧,当然就是“打啵儿”(接吻)嘛!干脆就叫那小食店是“口啵儿品”。无论是其不识其字还是有意装懵,让半边桥的“口啵儿品”成为成都人的笑谈。
半边桥街老街坊
半边桥狭窄的街巷酿就了淳朴的民风乡情,邻里间串门抬脚便进,如进自己的家一般。不用敲门,也不用找借口,漫无边际瞎吹一通,意满兴尽抽身又去。称呼长辈不过一声“伯伯”、“姆姆”,双方感情瞬间融为一体。若是哪家来了远客,要留宿过夜,主家的娃娃们随便到隔壁的哪家伯伯、姆姆家“打个挤”便一切搞定,彼此随便得很。
也许是受多子多福传统观念的影响,街上人家普遍是“一窝苕”。五六个、七八个子女的家庭比比皆是,且常以毛头儿、蜞蚂儿、狗儿一类贱称为小名,寓寄着越贱越好养的简单愿望。最惹眼的是西南茶号的“杨家将”,兄弟姐妹十人足足够得上一个班,且个个长得高高大大,健康漂亮,并各有神通。儿时,杨二哥带我下河洗过澡;杨三哥同我赌过“洋画”;杨四哥怂恿我上树抓过鸟……至今想起,尤为难忘。
待我稍大,这条街的热闹又给了我新的乐趣。那时,城里人出城去南门,城外人进城逛人民公园,到四川电影院看电影,品尝“夫妻肺片”、“龙眼包子”,都必经此地,常是车流如织,人气鼎沸。当时电视尚未普及,看电影成为市民最普遍娱乐方式的岁月,四川电影院常常是高朋满座。每临开场散场,半边桥街即人潮骤涌,万头攒动匆匆过往。男女老中少尽在其中。这时便成了街坊邻居中光棍们难得的开心时光。他们不失时机三五成群聚集街头“观街望景”,对过往行人品头论足:“看,那小伙子长得标致,晓得不,是502厂的钳工,舞跳得好得很!”“那位戴眼镜的是某中学的老师,书教得好,字写得差”,“长毛根儿是南大街杂货铺卖酱油的”……
身为锻工、膀大腰圆的叶哥堪称是个中老手。与他素昧平生的好些过往客,他都能一一点评,准确无误。谁有什么爱好特长;谁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在哪儿上班;谁的身材好,谁的眼睛大……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因而获一美称:“业余户籍”。
也许是故乡情结太深吧,就算是那些当年最感尴尬的事,也成了记忆中的珍品。那时不像而今家家都有卫生间,全街上百号人家就只一个公共旱厕,蹲位也不多。天刚放明,内急的、倒马桶的即蜂拥而至,小小厕所门庭若市。先到的自然“幸福”,尽可畅快地“如释重负”,晚来者只好等在门口,讪讪地自我解嘲,来上一句:“哟,生意好喃!”有忍无可忍者竟不惜舍近求远去附近街巷另寻“方便”了。
夜幕下的龙门阵
夜幕降临,半边桥街便显得宁静多了。若气候温和,吃过夜饭,许多人家都会抬出马夹子、竹靠椅、烧火板凳(旧时烧柴灶时常坐的那种四方小板凳)往街沿上一坐,舒舒气气地泡杯“三花”,细细品尝一天劳累后的闲适。抑或隔街抛过一支香烟——“来,烧起哦。”便拉开了对门舍户的话匣子。
若遇酷暑,人们便预先在太阳下山之时给街沿浇水“退烧”,为自己营造一个凉爽舒适的消夏环境。纳凉之际,每有长者端盅老白干,就着胡豆、一类的“冷盘儿”,优哉游哉,云里雾里。酒酣耳热时,脱光上衣,打着赤膊,手摇蒲扇,撩起阵阵清风,给后生们讲些前朝后汉,本街掌故……
年轻一辈的(常被人称为“街娃”)则更喜欢三个五个聚在一堆,天南海北吹些或荤或素、或雅或俗的龙门阵。什么《梅花党》呀、《一双绣花鞋》呀。兴味浓时,往往又不时有人加入其间。背着个布口袋沿街吹卖乐器的“王笛子”,经常都要到此刹一脚,且不分彼此的端起不管是谁的茶垢厚厚的搪瓷大缸,一阵牛饮。听罢故事总要吹一曲情绪欢快的经典名曲“京调”,算是给大家助一助兴。上过音乐学院的白哥会在众人的起哄之下,昂头唱支《黄杨扁担》或《巴山背二哥》。可惜几年前半边桥街拆掉了,老街的景象连同我少时的快乐时光,都只得封存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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