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化—人物春秋—怀念外曾祖父钱仲联
在2003年一个淡定平和的江南冬日里,我的外曾祖父钱仲联走完了他96岁的人生路。
细数流年,往事历历在目……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外曾祖父亲手给我做的压岁钱袋,喜庆的红色卡纸被折成钱包大小方方正正的,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压岁钱”三个字,毛笔小楷,一笔一画都透着精、气、神,哪像出自年近九旬的老人之手。这个“绝版”压岁包至今仍珍藏着,当然,里面的压岁钱早就被换成了糖果、玩偶,糖果转换成我体内聚积的脂肪,玩偶也不堪常年折磨,终成为我的手下冤魂,唯有那个“压岁包”被年年岁岁压在了箱底。要感谢当年外曾祖父的“懒”,没有跑到店里去买个现成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段充满人情味的回忆。试想,动手能力与学术成就相去甚远的他,做起“手工作业”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当然,回忆也不一定都是甜,有时还带着苦。我的父亲,对于他的外公钱仲联就是又敬又怕。父亲从小调皮贪玩,还是个左撇子。在40多年前,人们还不能接受这种先天习惯,士大夫家庭书香门第出身的外曾祖父更是容不得如此这般的与众不同,非得把左撇子的毛病掰过来不可。无奈,父亲顽疾难改。外曾祖父、外曾祖母终于来了个下下策:每当父亲写字时他们用绳子把我父亲的左手绑在椅子靠背上,硬是将左撇子矫正了过来,但往往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总是别扭,父亲的确能用右手写字了,但那一手字就如同外国人写汉字,惨不忍睹,还不如用左手逍遥自在。而这一切,实际上是外曾祖父在以他的方式表达着对孩子的爱。不过,父亲在外曾祖父家生活时,倒也“逍遥”过。60年代初,外曾祖父带着我父亲去参加学术界的一个会议,住在上海的国际饭店。父亲沾他外公的光,有幸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吃到了稀罕的炸带鱼。猜想,几十年前,小小的父亲定是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满嘴鱼腥的跟在他外公的身后心满意足,此刻,“左撇子”事件的不快早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晚年的外曾祖父,深居简出,不领市面,偶尔上街竟然还想拿三分钱买一个大饼。有一年深秋,妈妈花了二百多块钱,给他买了一顶导演帽和一条羊绒围巾,外曾祖父爱不释手,用他那不改的常熟话问:“阿要十几块钱吧?”妈妈听闻一脸的惊愕,但马上附和着说:“差不多吧!”然后他打趣地说:“到底是你们年轻人会买东西,但就是贵了点。”大家笑作一团。
每次我们去探望外曾祖父他老人家,他总是柱着拐杖,笑盈盈地问:“又买好东西给我吃了!”这倒弄得我们不好意思,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是一些小吃罢了。有一回,我和母亲给他送去一些西式小点心,可外曾祖父突发奇想要吃鱼皮花生,这让我和妈妈吃惊不小,要知道外曾祖父在他50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满口假牙了。待我们满大街找到了那种又松又脆的鱼皮花生,他竟兴奋地像个得到了棒糖的小孩子,一边嘎嘣嘎嘣地吃着,一边还不停地说:“蛮好吃的,你们也一道吃呢!”如此高龄的学界泰斗,映着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神采奕奕,鹤发童颜。
有人说:思念的方向都向上……
“向上”我想是因为那抬头瞬间,可以万里无云,亦可山雨欲来。想想看,云淡风清也好,凄风苦雨也罢,这96年的人生,又怎么可能没有牵绊和变故。只是,清瘦矮小的外曾祖父,终究伴着他行云流水般的诗文,还有为他牺牲良多青梅竹马的外曾祖母(外曾祖母曾任小学校长,是知识女性)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终成著作等身的文坛巨擎。
追随爱人,叶落归根。2003年12月15日外曾祖父落葬常熟虞山,与先走5年的外曾祖母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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