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化—人物春秋—清风朗月芮和师
癸未冬月,苏大文学院两星殒落。2003年最末一天,霜冷风清,我们在古吴盘门外鞠别远行的芮夫子。
我认识芮和师先生始于30年前。1973年,他解脱“有罪之身”,“恢复”中文系副主任工作,被结合进系领导班子。但是我见到的芮先生并不在系领导办公室办公。那时的中文系领导专在文科楼三楼西端的一间小屋里,研究“无产阶级教育革命”,不时策划出一些阶级斗争和教育革命新动向的指示。芮先生则独在一间大教室的角落里放下一桌一椅,每天一大早背着一只装满书的旧包,足登布鞋,从乌鹊桥步行到文科楼,沏一杯清茶,默默地看书,做卡片,为即将开设的鲁迅研究课做准备,尽管那样的课也许会开不成。面对当时的忽风忽浪和没完没了的折腾,芮先生概不附和,他以他的“鲁迅研究”不变应万变。那边系领导的事他大多不知,别人不通报他,他也不想知道。他明白自己无法阻挡。他以沉默和对“角落”的坚守,表达了自己的是非原则和对正义、良心的坚守。在大家心目中,芮先生是中国老一辈知识分子正气与风骨的代表。
从那时起,鲁迅研究成了芮先生的学术生命。他对鲁迅作品研究之深入透彻,他对文本解读之心细如发、新见迭出,他对鲁迅研究的深刻历史与复杂动态掌握之全面迅速准确,都令同学们赞叹 他订购很多书刊,从文学、历史以至文物考古,耗了他工资的主体,他是中文系教师中购书最多的。他嗜书如命,乐此不疲,一心只在学术上,因此他博学广识,他就是“鲁迅学”和现代文学的活字典。你请教他文史哲各种问题,他都能娓娓道其源流。当他手捧鲁迅作品在讲坛上抑扬顿挫、津津有味地讲解时,也许是他最感人生快意之时。他对社会、文化、人生的许多看法,都来自鲁迅思想,他常常引用鲁迅的话表达自己的看法:“鲁迅怎么说??????”他的严于律己与宽厚待人,他的心有定见、不随波逐流,他对正义的坚守与中国人文知识分子堂堂风骨的养成,都体现出鲁迅精神在一位他的研究者身上的传承,和一位传统知识分子的心灵契合。
在我的心目中,芮先生一生诲人不倦,宽厚待人,而自身德高望重,学问渊博,治学孜孜不倦。这就是中国的传统知识分子。这辈知识精英心中,“道德文章”与“为人师表”乃是人生至高的境界。做学问首在做人,“为人师表”的古训也要求每一位教师(学者、知识分子)首先成为人品、人格、道德的楷模,同时将中国文化、道德精神和知识学问的传承担当为自己的社会使命。可以说,芮先生身体力行,终其一生都做到了。他对教书育人的严谨、认真、负责,历来为人称道。他写得一流书法,板书如董字之儒雅潇洒,可以想见他在旧学方面的功底。据说,“文革”前他讲解古代散文精彩绝伦。以芮先生的功力,我相信。上世纪50年代,他曾是苏高中顶尖的名师,桃李满天下,今日教育、学术、科技界有许多精英人物当年都曾在这所被誉为“清华摇篮”的江南名校亲聆芮先生教诲。例如南京大学比较文学著名教授钱林森,就与我谈起当年在苏高中如何受业于芮先生的一流教学。他总是诲人不倦,他的仁厚与满腹学问使青年学生都怀着充分的信赖不断地向他请教。他哪怕很忙,都会放下手中事,给你沏下碧螺春,坐在他那老藤椅上耐心地向你轻声细语道来,解答你知识的困惑或人生的迷茫。最后还一定按旧礼,相送你到大门外。我们教研室的同事戏称,要喝碧螺春,就去芮先生家。在那里,你获得的是知识、仁慈和温馨,你感受到什么是老一辈学者的“道德文章”和人格风范。
新时期初期,他是中文系两届系主任,他主持的许多事,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其中为中文系师资队伍建设一事,今日看来意义凸显。80年代初,他以远见卓识,及时吸纳了一批刚恢复学位制度时的研究生,他们都师从名牌高校的著名教授,为中文系后来的发展奠建了人才高地。而他自己则谦虚谨慎,功成身退。他是新时期我国高校中最早晋升的副教授。但他看到当年高校职称评审中的拥挤和困境,作为系主任,却不申报教授了。一位领导曾对我说,以芮先生的资历、学问完全可以当教授。
芮先生以道德人品完善一生,体现了也许是中国最后一代传统知识分子的风范。他虽未留下等身著作,但是他滋兰育蕙润物无声,他博学高德树范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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