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人文历史—岳麓书院:一个学府的一千年
你相信光,你得到光,你发光了——摘自彭燕郊《混沌初开》
常常地,想起要为那座千年的书院写点什么。
倚着讲堂有些暗淡的长廊栏杆,夏雨或者秋阳顺着石榴树的枝叶溅满树下的人们。古老的宫灯微微地在风里晃,晃得讲台前儒雅地站着或坐在竹椅上铺开长幅书卷的人,都有了点氤氲的年华。千年前的人事都已远去,但每一刻的真实就这样将温暖的牵挂留了下来。下雪的某一天坐车穿过这座城市,突然想起雪中的书院还好吗?它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却漫过千年的飞雪落在微小如我们的身上,还有什么是它不及的呢?
或许就是这样的敬畏与亲切缠绕,我们迟迟没有动笔。终于选定以千年学府为新世纪的文化话题并再一次倘佯在那里的时候,细小的雪珠沙沙地洒落在肩头,千年庭院的背影静静地在那里伫立,相对两无言,这是所谓的“天心月圆”吗?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只是月下那个仰望的人,唯愿这段文字,带着洁净的还原清香飘过今晚的轩窗竹林,倾听千年不绝的声声弦歌。
金碧辉煌的宫殿寺庙、窃究美丽的楼阁园林为代表的中国古代建筑群里,乱世之中许多读书人依山林而建传道授业的书院,疏疏几间斋舍一开始就剥离权力、宗教等刻意的建筑符号,律动着文化生命独立的指向。这样的地方是浩瀚烟海中散落的诗句,这样的诗句总是像金玉一样,只有时光才能将它的价值一点点地卓然显现。建于公元976年的岳麓书院,千年的历史让我们看到什么?
2000年12月的一天,我们来到岳麓书院。这座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位列著名四大书院之首的古代学府,千年的荣辱沉浮、风云变幻都已经静静地湾成了一池荷风,几处鸣泉。然而,人们都说这里的荷有风骨,泉有灵性,什么是它历尽千年风雨而生生不息的灵魂?
每一位接受采访的学者都凝重庄严地带我们追溯一条书院文化精神的生命长河,列出一长串中国历史上彪炳日月的名字。以怀石投江的屈原为渊始,大开书院会讲盛风并使湖湘学得以植根发扬的朱熹张试、为抗元兵入侵长沙而荷戈登城战死城头的无名书院弟子、“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的王船山、“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赋予书院“实事求是”校训新的内涵并将之扩展为中国革命指导思想精髓的一代伟人毛泽东……
每一位接受采访的学者心中,都自有他们的书院情结。我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七月派”诗人、有“小艾青”之称的彭燕郊先生,50年代初期曾任教湖南大学中文系并居住在岳麓书院。在简陋的小屋里,诗人告诉我们前几天他刚陪从北京来的几个朋友去了书院。大病刚愈已是80岁高龄的先生坐着公共汽车穿过半个城市拜访那座庭院,那些当年他在书院的灯下窗前写的诗句,也许会在冬日的桑槐枝头雀跃。曾任岳麓书社总编辑、以主编36种800万字《走向世界丛书》闻名出版及史学界的著名学者钟叔河先生,与岳麓书院也有不解之缘。他的父亲钟昌言先生1898年考入岳麓书院学制变革时期的时务学堂学习,受业于梁启超,与蔡锷同窗共读,后赴日本留学,归国后在湖南大学前身,湖南甲种工业学校任教多年。岳麓书院就是钟叔河儿时常去的地方。“小时候我常听父亲讲述他在书院读书时的故事。他告诉我同校求学的陈天华时常深夜在走廊上慷慨高歌,很不一般。”湖南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岳麓书院文化研究所所长朱汉民先生与书院共朝夕,在他眼中,每一组院落、每一块石碑、甚至每一片砖瓦中,都闪烁着延续了几千年的中华文化的人文精神,在由他主持编写的《岳麓书院文化丛书》中,他提出了“博于问学、明于睿思、笃于务实、志于成人”的岳麓书院文化精神……
当历尽千年的岳麓书院浸染传承了数千年中华民族文化,衍生出以兼容并包、经世致用为宗旨的湖湘文化,并将这种文化生长成一代又一代人心中圣洁、美好甚至染血的情结、信念,千年书院便活了, 有了顽强自新的生命。
逝者如斯。“惟楚有材于斯为盛”的书院身后,千年淌过,万物荣衰。描画新千年的岳麓书院也许大浪漫,在它的眼前,正是一个汪洋恣肆、飞速发展的现代化网络世纪。21世纪的书院将是什么模样?
朱汉民先生坦言要根据现实条件来“量体裁衣”:“书院浓缩着中国文化演变历程,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宝一级的文化遗产。书院是有生命的,收集更多的关于书院的典籍资料,保护好文物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近几年我们将建立中国第一个专门的教育博物馆和湖湘文化专馆,展示整个中国书院文化及湖湘文化发展的面貌。目前书院还是高等教育的重要部分,已恢复其办学、讲学功能。我希望能在21世纪建立博士点,将它办成中国国学研究基地、国际汉学中心,并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中心。”
这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前景规划。然而我们发现,在围绕书院新世纪定位及走向的讨论中,我们其实一脚踏入了当下中国一个奇妙的文化场。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文化的冲突与交融……20世纪末转型期的中国文化面临的诸多热点,不约而同在这座书院集合、碰撞、交流。
彭燕郊:(湘潭大学教授)“每个人的文化层次不同;这就有了满足各个层次需求的多种文化。文化的指向应传达真理、正义、美,这必然尝产生出文化精英。千年学府岳麓书院在任何一个时代代表的都是一种学术品位很高的精英文化、严肃文化。在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互动中,我们不能关在小圈子里孤立地自我欣赏而漠视大众的文化需求,也不能被大众文化牵着走,应警惕大众文化的利益指向。我希望书院能保持一种精英性、纯正性,又能实事求是地利用千年论坛、读书会、座谈会等多种开放交流渠道,将严肃的文化普及宣扬。”
陈谷嘉:(湖南大学教授原岳麓书院文化研究所所长)古时长沙县叫善化县,指的是岳麓书院之功令此地人心向善。岳麓书院是集聚中国传统文化的重镇人与自然、人与让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是传统文化的精华,也是人类生存发展的重大主题,至今仍有现实意义。我在中南大学做《儒学改国民心理影响》讲座时,大学生的热烈反响出乎我的意料。生活在时尚中的年轻人并不排斥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彩,岳麓书院完全可以顺应这种社会心理需求,做一些文化普及的工作。
钟友循:(中南大学教授)岳麓书院在新世纪的研究立足文化的发扬光大,这当然是重要的。但要有大文化的视野,注重传统文化与中国现代化之间关系的探讨。传统旧学只能做一种批判性的研究,不可拔高夸大。
龚旭东:(报社资深编辑)岳麓书院目前的体制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他的发展,不应止于做一个文物纪念堂或湖大属下的人文基地。现在许多地方为了一个小小的名人墓都争来抢去,而湖南坐拥在这样的宝地却没有很好地发掘它的文化价值,有关部门应真正在一种全球意识的观照下来认识的文化价值,它完全能建设成一个可以牵引湖湘文化乃至中华文化振兴的光核,并最大能量地辐射这种光芒。”
曾经有人说,19世纪人们最爱谈论启蒙,20世纪人们爱谈论文化,岳麓书院中断近百年的讲坛终于重新开讲,不论首登讲台的余秋雨如何激荡起湘水余波,第四代新儒家思想代表人物杜维明远来论道,可爱有趣的黄永玉和金庸在这里“文化漫步”、“舞刀论剑”,最该庆幸的是我们到底还能面向世界开放这样的庭院来论道漫步。我们祈盼着,21世界的千年学府岳麓书院,能将一种文化之光投射到越来越多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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