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化—人文历史—岳麓书院心灵的入口(五)
五
岳麓书院这样的饱学之地,风流皇帝康熙、乾隆自然不会放过。康熙题的“学达性天”挂在讲堂厅前两根廊柱中央的横梁上,字显得清灵秀气。但这几个字不是康熙的原题,1687年御赐的那块匾毁于战乱,后人集康熙手迹重制现匾已是1984年的事了。
康熙崇尚汉文化。他希望书院学子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学术境界,体现了他是一位通达儒道,将儒学与道学都看成中华大文化一部分的开明皇帝。的确,中国文化之“大”就在于她是一个具有强大包容性与影响力的母体,各种学术流派、思想观念虽然有长时期的争端、攻讦,甚至一不冷静也动起武来,但最终总能在文化母体的号召与感染下,互相致意,握手言欢。岳麓山在江南算不上特别突出的风景名胜,它却是十分典型的中国文化一体化的体现——山脚是儒学文化的根据地岳麓书院,半山腰是佛教的地盘麓山寺,山顶则是道家的活动场所云麓宫。岳麓山海拔仅300米,三种曾经发生过激烈冲突的学术思想体系如此平和、恬淡地在这座小小山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各得其所,这在世界文化史上是一个奇特现象,但在中国,已然司空见惯。三者的位置又显示出鲜明个性,所谓和而不同,并不为另类所动。道家优游峰顶,实践着自己齐万物、尚自然、禀虚无的核心观念;佛庙追求高大雄伟,在山腰正可借助山势,显其威严;儒家书院则讲究清静与方便,建在山脚,以博闻广识与兼济天下的魅力吸引学子。儒道佛的“手足”之情仅仅在岳麓书院便可见一斑。书院最初出现在唐末五代,是两个和尚,一个叫智睿,另一不知名,他们见湖南偏僻之地,风化陵夷,习俗暴恶,光念几句阿弥陀佛解决不了问题,便想以儒家之道教化民众,乃割地建屋,招引当地士子来此读书。直至宋初,书院还是“寺地”。北宋开宝九年(976),潭州大守朱洞才在此基础上创建书院。
乾隆的那块匾为原物,题曰“道南正脉”,挂在讲台正上方。乾隆的字一贯潇洒不羁,这四个字却端肃圆范,出手甚恭而内蕴腕力,文人气度与帝王气派拿捏得极准,比康熙那块要好。也难怪,人家是精心准备的,胸有成竹呵。但乾隆的题字带有广告意味,好比现在一些产品标榜的“XX正宗”等。其实岳麓书院并不需要一个这样的防伪标志,它不卑不亢的存在和不辍不息的弦歌,是最好的象征。
大厅壁上嵌有“忠”“孝”“节”“廉”四块斗大的石碑,据说是朱熹的笔迹。我在白鹿洞书院见过同样的刻碑,史学界曾为谁是“正宗”争吵不休,因朱熹知南康军时曾对白鹿洞书院的重建下过大功夫,所以站在白鹿洞书院一边的较多。但张栻邀朱熹来岳麓书院讲学早朱熹知南康军13年,很难说这四个字一定是在白鹿洞写的。朱熹修立白鹿洞书院多少受了张栻振兴岳麓书院的影响,况且朱张当年胁肩讲道,意气风发,张栻请朱熹写几个字,朱熹椽笔怒舞,有此兴会淋漓之作,是合情合理的。朱熹知南康军短短三年,事务繁忙,又值金兵南下,战火弥天,还能神闲气定创造这样的巨制?
朱熹在白鹿洞书院做的最大一件事,便是亲自制订学规《白鹿洞书院揭示》,将其理学精华悉数融入教学之中。后来,岳麓书院和几乎全国所有书院都以这个学规为范,使之成为中华士子的总教条。
朱熹的石碑能够在文革浩劫中幸存,据说主要归功于从岳麓山上运下来的柴火,挡住了破四旧的红卫兵小将们视线,那时书院里住满了湖南大学的教职工。大厅十余块清朝刻碑,就靠这些枯柴败草掩护得以逃生。我们常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正是这些“无情”草木保留了人类文化的一丝血脉。
讲台稍靠厅后,正方形,上面摆着两把围椅,一把坐着朱熹,一把坐着张栻。在中国文化史上,1167年的秋天永远也不会消逝。
六
曲径通幽。御书楼的卷棚檐口在朱张会讲的洪亮声波中若隐若现,仿佛湘江迷蒙晨雾里露出的乌篷船顶,浆声欸乃,划破万古岑寂。书籍,文明的载体,它就是引导我们走向光明的乌篷船。
御书楼是一座宋代风格的三层阁楼建筑,挺立于岳麓山的清风峡口。楼高山秀,并不是那么威武屈人,倒颇像深闺中的绝世才女,在翻阅一册古色古香的线装书。云蒸烟袅,玉手纤纤,翻开扉页,正是一碧如洗的春天,从少女明亮瞳仁里流出的鹅黄柳绿,将书院点缀得明丽动人;看过第一章,阳光尖厉地穿过斑驳的银杏缝隙,但炎炎夏日栖止不到少女的飘飘长发,原来时间换了一副面孔,云鬟高挽,少妇臂弯里依稀可见时光淌过的痕迹,那是一行诗,或者一句格言,被梅兰竹菊朗声吟咏;转眼又是一章,暮秋的夕辉斜斜覆盖着书页,卷起的纸角仿佛即将垂落的枫叶,那是漫天飞舞的成熟风采。妇人抬起头来,她好像很久没有吁一口气了。她青春的芬芳和书卷的馨香一直缭绕着这座庭院。她不知道春去秋来,不知道朝代更迭,虽然,战火曾经毁灭过她平静的生活,但她从来没有消失过,她是一缕不绝如丝的文化精魂。瞧,那倚梅回首的女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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