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保守主义的滥觞——郑观应对儒家精神的认同
郑观应是19世纪下半叶中国最为激进的思想家之一,他坚定地主张中国不仅应该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追求富强,而且应该采纳西方的,建立议院制度,以便解决中国“君民相隔”而无法沟通的困难。为此,郑观应曾无情地批评那些“自命正人者”,指责这些人“动以不谈洋务为高。见有讲求西学者,则斥之曰名教罪人,士林败类。”[①]郑观应真诚地希望中国人认清当前的世界大势,放下老大帝国的架子,虚心地向西方学习,广译西书,广设书院,将西方“萃数国之人材,穷百年之智力,掷亿万之资财”而筑就的全套科学技术拿来为我所用,“将西国有用之书,条分缕晰,译出华文,颁行天下”,使人人皆得而学之,那么,“以中国幅员之广,人才之众,竭其聪明智力,何难驾出西人之上哉!而奈之何甘于自域也。”[②]基于此种认识,郑观应竭力赞成废科举、兴学校的主张,以为“时文不废,则实学不兴;西学不重,则奇才不出。必以重时文者而移之于重西学,俾人人知所趋向鼓舞而振兴之。数年之后有不人才济济者,吾不信也。”[③]惟恐人们对西学的重视稍有忽视。
由重视西学进而批判中国传统文化,批判儒家精神,是那个时代思想家的一般路数,龚自珍、冯桂芬、王韬等人莫不如此,而郑观应则不然。他在看到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精神内在缺陷的同时,也是比较早的看到了儒家文化假如能够通过“近代化”的适当转化,就有为我所用的现代价值。因此,郑观应在观念形态上,在涉及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近代文化的冲突问题时,总希望回到“圣之经”上。那么,郑观应概念中的“圣之经”究竟是什么呢?
“圣之经”与“圣之权”
郑观应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儒家学者,他虽然在其生命的早期受到过一些传统文化的熏染,然而从已有的文献记载看,他的成长经历基本上是一个典型的近代知识分子所经历的过程,他读过西文,长期工作在西化程度最高的上海,他对西方的科学技术和西方社会发展的成就有深刻的理解,他念念不忘的也是中国如何步趋西方走上发达的道路,按理说,他不应该那样看重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精神,他应该是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坚定的批判者,而事实却是他比较早地意识到中国在走向西方的时候,不应该、也不可能背离自己的文化传统。他在其名著《盛世危言》的《自序》中明确指出,儒家文化的根本精神在于“经”与“权”两个字,“经”是“安常”之本,“权”是“应变”之方,二者构成一个整体,缺一不可。他说:“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故中也者,圣人之所以法天象地,成始而成终也;时也者,圣人之所以赞地参天,不遗而不过也。中,体也,本也,所谓不易者,圣之经也;时中,用也,末也,所谓变易者,圣之权也。无体何以立,无用何以行,无经何安常,无权何以应变?”[④]
在郑观应看来,中国既然被迫走向近代,那么就不可避免地要学习西方,要作出某些不同程度的变化,对于这种变化不必大惊小怪,因为即便圣人复出,也会遵循“穷则通,通则变”等因时而变的原则,也会作出向西方学习的选择。问题在于,向西方学习只是学习西方的优点,既不会使中国走上全盘西化的道路,更不会将中国变成西方的附庸。这就是郑观应强调“圣之权”的要点。
至于郑观应之所以强调“圣之经”,那是因为他认为,中国虽然需要向西方学习,但并不意味着在所有的方面都要向西方学习,更不意味着中国在所有的方面、所有的时间里都落后于西方。他指出,“夫所贵乎通儒者,博古通今,审时度势,不薄待他人,亦不至震骇他人;不务匿己长,亦不敢回护己短,而后能建非常之业,为非常之人。”[⑤]正是遵循一物不知而以为耻的儒家故训,近代中国人在见贤思齐的时候才反省自己的文化,觉得有必要去学习西方。这就是儒家精神中权变思想的具体运用。然而,说到文化的根本,说到中国之所以立国的依据,郑观应更强调中国文化的根性,强调中国文化的不可替代性,当然同时也要看到西方文化的局限性。这一观念在其专门为《盛世危言》一书所作的“总纲”《道器》篇中有最为精到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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