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文化—开封拾梦
我怀揣一颗敬畏的心走进古城开封。一座小城就像一个人一样,历经繁复而又多姿。城市文明是人用心血筑成,敬畏历史就是敬畏生命。
一座城市和先人中这么多人杰的生死情感纠缠过,屈指可数。仓颉、魏梁王、孟子、信陵君、张仪、张良、扁鹊、孟昶、曹植、吴道子、李煜、赵匡胤、李师师、李自成、史可法、冯玉祥、毛泽东、刘少奇等等曾经在这里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这里是河南梆子的发源地,更是戏剧的荟萃地。怀想当年,杂剧、傀儡戏、滑稽戏、歌舞、影戏等等在这里“百花齐放”。这里也曾经是宗教圣地之一,大相国寺、延庆观、教和犹太移民的清真寺使人想到城市文化的包容和多元。“七朝古都”历程中的铁塔、繁塔、历朝历代的皇宫、开封府、钟鼓楼,催人神往。就连古城演变中的名字:大梁、浚仪、汴州、东都、东京、汴梁、开封,这一个个汉字折射出的是一串串鲜亮的诗眼或意象。
临行前查阅了一些开封的历史,2300多年前孟轲游说梁惠王的南开封是不可能见到了。公元前225年秦始皇派大将王贲领衔攻魏,使用决河灌城的绝招,将大梁(南开封)城毁为一片废墟。一百多年后,西汉司马迁来到大梁城访古,竟连古城门都寻不到了。在靠近开封城的途中,总算望到笔直的护城河了。我问陪同的友人,史书上记载的古开封护城河深一丈,阔五丈,现在看到的是一条又浅又窄的水沟?友人告诉我,历史上开封曾经13次遭遇黄河决口的冲毁,人间的打打杀杀无数次在这里上演,古开封城在地下安眠好多年了。我们现在见到的是在大宋东京城上重建的第三个开封城。
对照开封古今地图,我们按图索骥去访古。当年“汴京八景”哪里寻?走在城市的中心街道上,朋友告诉我,我们脚下几十米深的地方就是隋朝开凿的横穿东京城的汴河。宋人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生动描画了当年汴河婉丽迷人、繁荣热闹的景象,当年“汴京八景”之一的“汴水秋声”在我们脚下已成绝音。古城太小,我们穿遍了小城的长街短巷,看不到一棵像样的古典树和现代树。街道两旁栽种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泊来树,或许是水土不服,长得病恹恹的。古书古诗上出现的树木在现实里觅无踪影。1923年,康有为来开封时曾有诗云:远观高寒俯汴州,铁塔繁台与云浮;万家无树无宫阙,但见黄河滚滚流。树林是城市的肺,是一个城市的记忆,含有或妩媚或恬淡的审美价值。伫立在一座无树的古城中央,心里生出几许悲怆。菊花是开封的城粹,林立的店铺门前摆放着或黄或紫或绛的菊花盆景,风沙吹来,心底深处那些惜香怜玉的情愫开始驿动起来。
站在气势恢弘、古典庄重的开封府前,思绪沸腾。在这座北宋王朝的“天下首府”,曾经有那么多光鲜的人物登场:宋太宗、宋真宗、宋钦宗、寇准、欧阳修、范仲淹、苏轼、司马光、宗泽。那个叫包拯的合肥人当年在这里只不过履行了一个官员应该做好的本职工作,百姓千百年来还对他念念不忘。据说真正的开封府就在现在的湖底。湖水悲悯,此时谁又能把你唤醒呢?
漫步在大相国寺院里,金碧辉煌的古建筑群笼罩着只可意会的古色古香。穿过月亮门,步行数十步,就可一睹被称为相国寺镇寺之宝的千手千眼观音了。千手千眼观音高约二丈,据说是清乾隆年间山西五台山一位无名艺人耗尽毕生精力用一整棵白果树雕刻而成。她一共有四面,每面有六只手,两百余只小手,每只手的手掌中有一只慧眼,共计1048只手和眼,她的小手姿态各异,惟妙惟肖。寺内现存的建筑几乎都是清代重建的,只有原相国寺的八分之一大小,那座北宋时期占地540亩、共分为64个禅院和律院、僧众达2000余人的东京最大佛教寺院早已陪同历史一道殉葬了。
位于城内东北的铁色琉璃砖塔是北宋仁宗时代修建的,她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真真切切地立在我们面前。对于这座城市,她有太多的话语对人诉说。北宋王朝的9个皇帝在这里潮起潮落;徽、钦二帝从她眼皮底下被金人掠走;金人首领完颜亮改建皇宫时的神秘大火;关汉卿写《救风尘》,哼唱“我玩的梁园月,饮的东京的酒”;朱元璋的五儿子周王在这里筑的周王府;李自成兵临城下,明朝官军凿开黄河,开封城38万百姓淹死只剩下3万人丁……
吃过“开封第一楼”的灌汤包子,漫步在夜幕下的巷弄里。曹门关、寺后街、马府坑街、豆腐营街、万寿街、马道街……这些颇具地方文化特色的字眼,总算保存了我对梦中开封的一点记忆影子。来到夜市,小吃铺前灯火点点,叫卖声声,我们吃着大黄蟹,喝着“醉汴梁”,仿佛回到北宋东京“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的市井。“醉汴梁”这个酒名起得真好,诗意汩汩地往外溢,喝了一杯再斟一杯,怎么也不觉得醉。桌面上的菜肴竟是用30多种烹调技术做出来的……煎、蒸、炙、炒、炸、炖、煮、烤、腌、冻、酱,还有梅花包子、春蚕包子、菜饼、油蜜饼、混沌、软羊饼……
我在一个秋雨朦胧的傍晚离去。风雨漂洗着古城也漂洗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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