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古代帝陵的“预修”
中国古代帝陵的“预修”,是学术界一直非常关注,却未能加以彻底研究和解决的问题。“预修”帝陵的说法,几乎是人所共知的,媒体上“预修”帝陵的报道文章,也称得上是遍地开花,但这仅是一种表面的现象,因为它还不足以说明,有关“预修”帝陵的问题,人们就一定会有非常正确的认识了。比如:要进一步地请教一些考古学家:“哪一些帝王‘预修’过陵墓,哪一些帝王没有‘预修’过陵墓?哪一些陵墓可以‘预修’,哪一些陵墓不可以‘预修’?即使在同样一座帝陵中,哪一些部分可以‘预修’、哪一些部分不可以‘预修’?”恐怕就没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了。
为什么会在研究工作中,出现这一种前、后脱节的现象呢?究其主要原因,在于历朝历代的“帝王”陵墓,大多出自建筑工匠之手,早年建造核心部分的工匠,很少有从里面活着出来,外界对陵内高度机密的材料,根本就无从知晓。而现在很多有关帝陵、尤其是有关地宫的精彩描绘,都是出于古代文人极端的“夸张、想象”,众多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又将这类文字,视为“经典记载”,再以它去作为认定古代帝陵建设的主要依据,经过如此恶性的“循环发酵”,历史上许多真实的、深埋在地下的工程实体,就往往被曲解、被阉割,进而被一些人当作“戏说”历史的主要支撑。
陵墓的工程建设,归根结底属于建筑科学领域,是建筑学家的事。文人笔下的建筑是虚幻的,建筑学家眼中的建筑是实在的。从古到今,建筑有一个从无到有、从简单到复杂、从不完善到完善的演变过程,有它自己特殊的发展规律,任何人不管权力再大,但在帝陵的建设中,包括地宫的形式,规模、结构、材料、施工方法,都不能突破当时社会生产和工程技术的最高界限。应该说,过去没有反映历代建筑技术发展水平的权威著作,因此对于文人的建筑“想象”,没有可靠的“反击”武器;现在,一部《中国古代建筑技术史》已经公诸于世,用它就能够全面地揭示这类疑难的问题。
其实,远古时期的墓葬,本身是异常简单的。《易・系辞下》说:“上古穴居而野处”,原始人都住在洞里,生活于荒郊,人死之后,也难免弃之于野外,《孟子・滕文公上》中有“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壑。”的记载,就是一个明证。随着挖土工具的出现,以土坑葬人的习俗,也应运而生。当有了木工技术之后,棺椁制作成为现实,墓葬规模也有条件不断地扩大。一直到了商周时期,大型的竖穴土坑墓,成为主流的墓葬方式,秦汉时期数量众多的《黄肠题凑》结构,达到墓葬的最高等级。这一种地宫,一旦盖了顶,封土之后形成了山陵,工程也就宣告结束。
上自陕西风翔的秦景公大墓,下至陕西兴平的汉武帝茂陵,都采取竖穴土坑墓的方式,�K且以“黄肠题凑”的结构建成地宫的,它向人们显示出秦汉时期,可能具有的工程技术的等高线。只要生活在这个时段之内的任何人,包括秦始皇和汉高祖,他们的墓葬,除了出自于文学作品的“虚构”和“创作”之外,谁都不可能超越这条工程技术的特定界限,再搞出别的什么地宫结构来。“黄�c木”或“黄�c石”,犹如现代混凝土砌块,用它来垒成墙体,顶上铺以跨度很小的棚木或者条石,然后进行复土作业。应该说,“黄肠题凑”就是秦始皇陵的地宫,唯一能够得到采用的传统性做法。
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这一类型的地宫,难道需要帝王生前来“预修”吗?回答是完全否定的。理由是:竖穴土方大开挖,以及“黄�c木、黄�c石”的砌筑技术,本身�K不复杂,其它随葬器物,可以取自宫廷珍宝,只要解决建筑材料,不费多少时间,便能大工告成。《荀子・礼论》里有“天子七月,诸侯五月,大夫三月,皆使其须足容事,事足以容成”的记载。由此可知,从去世到入葬地宫,这七个月的停柩待葬“殡期”,正是当时土方开挖,垒砌“黄�c题凑”,内部整修的最长工期。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后事、丧事”的核心部分,它们根本就不需要由帝王在生前进行“预修”。
帝王的灵柩,能够存放七个月时间吗?《周礼・天官》记载:“凌人,掌冰政,岁十有二月,令斩冰。……宾客,共冰,大丧,共夷��冰。”在古代的宫廷中,一直都有掌管储冰的官职,平时供王室夏日饮冰,遇上大丧,供冰以便冷藏尸体。又有人问:为什么竖穴土坑墓,就不能事先进行“预修”呢?回答是:帝王“驾崩”的时间,很难准确预计,如果即位后,立即“预修”地宫,一旦当政几十年,那么早年挖成的大坑,经过风雨侵袭,就可能变成一个大水坑。等到要派上用场,临时将水抽干,都非常困难,而让这么一块潮湿之地,去建造阴宅,正是历代帝王们最为忌讳的事情。
又有人会提出反驳说:两汉的帝王陵墓,都是在竖穴土坑中建造的“黄�c题凑”,不都是在他们生前“预修”起来的吗?是的,西汉的惠帝、景帝、武帝、宣帝等,都有“预修”初陵的记载,所谓“初陵”,是指陵墓所有的地上附属工程:比如,兴修陵邑、迁移商贾、建造寝殿和司马门。汉成帝在临潼“预修”的昌陵,首先完成了上述工程,后来得知陵内地宫可能遇到地下水,大臣提出“昌陵卑下,不可为万岁居”,迫使汉成帝去扶风县,另行择地建造延陵。汉哀帝也有建造初陵的记载,但他在死后一百多天,才入葬义陵,这一切都充分说明“地宫”工程,是在最后时刻进行的。
秦汉时期“预修”的陵墓,为什么要首先建造地面上的工程?《独断》记载说:“古不墓祭,至秦始皇出寝,起于墓侧,汉因而不改。”它的意思是:陵上出现大规模的��殿建筑群,是秦始皇开创的一种墓祭制度,因为陵上的宫殿,本身就是生前宫廷的再现,所需梁柱巨材,若要临时采伐,有的建陵时间,竟然达到四十年以上。所以,当时“预修”陵墓的目的,主要是提前建好地面工程,一旦帝王“驾崩”,再紧急挖掘竖穴,垒砌“黄肠题凑”,主人入葬之后,便能接受继任者隆重的墓祭。反之,首先去建造地宫,其后再建造寝殿,那么正式的墓祭活动,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了?
秦代之前,陵墓上是没有大规模��殿建筑的。在这种情况之下,那么《史记・赵世家》中所说的“肃侯十五年(公元前三五五年),起寿陵”,是“预修”了什么陵墓呢?赵国国君肃侯,用了十年的时间,在常山(今河北曲阳县)“预修”了自己的陵墓。按照肃侯的身分,他的墓葬属于“诸侯五月”的殡期等级,如果在平地上挖坑建墓,只需五个月的时间,然而曲阳地区遍地沙石,竖穴施工十分困难,好在赵国有着发达的冶铁业,钢铁工具使凿石成为可能,上山凿石建墓,这是肃侯“预修”寿陵的唯一选项。从历史上满城、徐州等地“预修”的洞室墓来看,十年时间是很正常的。
肃侯开创“因山为陵、凿石建墓”的方式,得到汉文帝的肯定,也被汉代众多的王侯大量采用。一直到唐代,几乎所有的帝王,都以凿石,作为得到地下空间的有效手段。唐太宗生前用十三年时间,挖了昭陵地宫:唐高宗死后,用七个月时间,开凿了山岩。这种墓的入口很小,只要能运进棺木即可,施工过程中,工作面很小,大部队施展不开,人工锤打的效率又很低,地宫空间的容积,只能与施工工期成正比。从这个角度看,乾陵地宫与昭陵地宫,两者根本不能相提�K论。过去,有许多考古学家,以昭陵的地宫规模和布局,去“推断”乾陵地宫的内部设施,实在是没有可比性的。
凿石地宫的主要优点:一是,施工简单方便,容易得到内部的很大空间,给古代帝王“预修”陵墓,提供了可靠的、安全的技术保证;二是,动员的人力不多,使用的工具,简陋、粗放,又不需要准备其它特殊的建筑材料,因此工程难度不是很大,符合节丧的精神;三是,便于隐蔽施工,当封闭墓门、堆以乱石之后,将墓融入山体,很难被人发现,几千年来,这一种陵墓被破坏的几率,�K不是很高的。凿石地宫的主要缺点:一是,凿石效率很低,所需工期很长,不能进行快速施工;二是,形成大容量的内部空间,地宫存留空气太多,加上山岩渗水的作用,反而不利于尸体的保存。
除了凿石能够形成巨大的“不塌”空间之外,要用其它的方法,在一个大开挖的竖穴土坑中,以各种建筑材料,去建造一个对上能够承受巨大荷载、对下能够包囊整个地下空间的墓室结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其实,“预修”陵墓的核心、关键的问题,在于能否掌握地宫大容积、大跨度的顶盖施工技术。要完成这种大容积、大跨度的地宫建设,是必须以可靠的、新型的筒拱结构,或者拱壳结构技术的发展为前提条件的。从《中国古代建筑技术史》中的有关资料看,筒拱不适于方形墓室空间;拱壳在西汉末年才出现,由于跨度和矢高都很小,在当时帝陵建设中,�K未得到采用。
秦汉时期,是有“预修”帝陵的记载,它的地上建筑确实是有条件进行“预修”的,但在竖穴土坑底部的地宫,则是“临命”而建的。只有等到大跨度的筒拱、拱壳结构完全成熟时,帝王“预修”陵墓的工程,才具有完整的意义。这个时候,地上的陵��和地下的墓室,既可以分别进行,也可以同步施工,工程竣工之后,“预修”的陵墓,可以随时恭候主人的入葬。一旦建陵的君王被推翻,这个寿陵还可以被后世的帝王利用。明朝的光宗朱常洛,登基一个月就“驾崩”,来不及建造陵墓,只好将早年被废帝位的代宗朱祁钰“预修”的寿陵,经过一番短时整修,“变成”自己的庆陵。
我国从殷商到明清,历时三千余年,共有帝王五百余人,至今在地面有迹可寻、时代明确的帝王陵寝,有一百座之多。有研究资料表明,这些帝王的陵墓,大多数都不是在他们生前进行“预修”。比如:北宋的帝王陵,几乎没有一座是“预修”的;在明代,除了永乐的长陵、嘉靖的永陵、万历的定陵,是生前“预修”之外,其他的帝陵--如仁宗献陵、宣宗景陵、英宗裕陵、宪宗茂陵、孝宗泰陵、武宗康陵、穆宗昭陵、熹宗德陵、崇祯思陵等,都是死后由别人现建的。清代顺治的孝陵,光绪的崇陵,也不是生前“预修”。有关帝王陵墓,都在即位次年建造的说法,�K不符历史事实。
像清代康熙即位之后,首先要建造自己父亲顺治皇帝的孝陵一样,秦始皇即位之初,也要为�K未“预修”陵墓的父亲秦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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