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论黄山
黄帝巡狩四海方岳,当真来过黟山烧汞炼丹?神摇意夺无稽之谈都可以不必计较,但皈依道教的唐玄宗感念黄帝道迹仙踪,敕改古黟为黄山确有其事,其中的玄机得从玄宗之祖李世民说起。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发动“玄武之变”,就曾伪托仙道符命,以掩饰宫廷政变的手足相残,建朝之初,李家恐被世人讥为拓跋氏,干脆标榜其宗室为道祖李耳的后裔,祀奉道教为圭臬。因而隋朝崇佛至唐初崇道已经不是个人好恶,而是出于皇权统治的需要。到了武后情况有了改变,因为有人仰仗神仙道统或借老子之口,极力反对女流之辈阴谋揽权,于是得势后的女皇翻云覆雨、疯狂削弱道教,反借佛家符瑞,诡称弥勒佛化身,竭力倡奉佛教,以遏制李家王朝的敌对势力。戏剧性的反复更出现在玄宗身上,幼年玄宗在武后、韦后专权下成长,对武后利用佛教僧侣篡权称帝尤其痛恨,即位后一改中宗、睿宗佛道并崇的无奈,再次推行崇道抑佛的政策,借以消除武后佞佛以来的政治影响。
玄宗李隆基,史称唐明皇,开元之治比于贞观,是大唐帝国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庙号“玄宗”似乎也有几分天意:世祚更迭,佛道黑白之争,导致南北朝之后佛道合流,甚至以佛释道,将佛教破除“妄执”引入对“道”的解释,原本“玄之又玄”是道家“重玄”之道的妙本真谛,却被佛家混入“非有非无”的参禅天机,因而武则天之后,这个地地道道的“玄’念反而更多地是代表佛家妙悟。玄宗父辈软弱无能,都在武后的控制之下,想必这个庙号的来历有着“佛祖”武周皇帝玄之又玄的非常理由。毕竟世祚无常,恰恰是这个刻意佛念的唐明皇要让“佛玄”之妙还给“重玄”之道。
玄宗后期是唐代道教全盛时期。从开始的权利需要发展到晚年祈求个人长生不老,封神山祀后土,大建仙宫道观,玄宗朝崇道狂热盛况空前,黟山敕改黄山,也就在这一时期。所谓坤为地母,诸山为托,尽管地壳隆起的皴痕皱褶极其偶然地自然,但鬼斧神工的地廓山梁仿佛向世人昭示着某种不可捉摸的内在力量,这股神秘的魔力被早期图谶方士形象地称作天人感应的风水龙脉。经学家以及道家宗教神话依据星象,将二十八宿对应华夏大地符合炼丹标准的仙山定为二十八座,比附五行说再与其中的五座具有代表性的山批配,这就是五岳产生的依据。八荒威是镇,五岳职当朝。玄宗学着秦宗汉武甚至封奉五岳为王。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使得天秩人伦、皇权世袭这个超越时空、委天知命的公开谎言神圣不可侵犯。董仲舒回答汉武帝的策问时说:统治天下的人要想有所作为,应该从天那里找到头绪。宗教玄说和封建帝制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权,政教合一也是人文传统的天人和一,这个观念是中国传统文化从哲学理念到美学准则的根本依据,这个体系可谓天衣无缝无所不抱:星象堪舆、日者青乌;三公上应三台、朗官合观列宿;三辰五星则附会三山五岳、三皇五帝、五门三朝;道家称北斗有七十二地煞,黄山就有七十二峰;甚至文学作品《水浒》则把梁山好汉附会为七十二地煞下凡,如此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也是为什么一部中国历代王朝的盛衰史,也是一部疏而不漏的天象纪年史。
然而,从尧舜行政区划到星占分野的禹治九州以及汉唐依据山川形便为实用的隶治常制,徽州就不在这天意命定的州治之内,道家五行对应五岳山神为华夏座标,也唯其没有黄山,徽郡州治始终处在游移不定的斗女之间的边缘。比如不幸应验了当下又一轮市治建制之争的内耗纯属巧合,即所谓太平黄山还是屯溪黄山;又比如正当人们大谈徽州文化的当下,一府六县的婺源和绩溪被某种体制的组合人为地排除在黄山之外,流传有序的古徽州将永远地从郡治“版图”上消失。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山之不是唯有黄山吗?“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古人也并不是不知道山之神圣唯有昆仑啊?其实以山为尊,只是以神为尊掩盖皇权为尊的权利秩序。
疆理九野,经营五山,五行对应的红黄蓝白黑,黄色居中,所以嵩山才是五岳至尊。然而,都城幽燕,交通便利的东岳泰山很快就即取代了中岳嵩山。青灵木德东岳泰岱属龙,又暗合了华夏龙神图腾,似乎东岳至尊也是命中注定。战国时期鼓吹帝王应到泰山封禅的理由,居然是因为有些坐井观天的齐国儒士认为五岳之中数泰山最高。问题在于黄山之黄是黄帝之黄而不是五行之黄,可是黄帝之黄原本就是五行之黄而不是黄姓之黄。玄宗明知唯有嵩山才是五岳之中心,还是把中央之神的“黄”山之名封在了五岳之外。黄山进不了风水轮回,黄山也不在手掌心,历代帝王封禅祭祀因此与黄山无缘。尝见台海学术有人以为皖南“黄”山处在华夏版图的手掌心。癸未之夏,酷暑难耐,每每巴望天气预报,只见黄山背后的长江始终是南北气温的分界线,打内心以为这个无稽之谈也许颇有几分道理。
比较命定高贵的州域分野,除了陆路交通有所闭塞,徽州就是一块金瓯宝地。要在战乱年代,大嶂屏蔽、青川万转的缺点正是逃避兵燹、保全太平的一大优点。就器形而言,黄山的本质的确十分道教:蓬莱三岛、八仙过海、天都峰、仙人指路、仙人晒靴等等,除了莲花峰使人联想到异域佛教之外,黄山几乎天然一座道教仙宫。按照玄宗给古黟定位为道家仙山的历史初衷还真是恰如其分。然而,玄宗无数次差人往嵩山烧汞炼丹,却从未派人到黄帝曾经炼丹的黟山也来试一试,出于无奈最终只进了粤地不起眼的罗浮山;炼丹终老的葛洪道祖,原本也只有意归隐中岳嵩山,奇怪,他也没有来仙雾缭绕的黄山碰碰运气。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压根就不是理由,要说地域封闭、山高路险,安全才是因素。话又说回来了,既然黄帝有熊氏都不怕,秦始皇、汉武帝、骁勇善战的唐太宗、英武果敢的唐玄宗就没有朝觐之勇?原因是否在于,既然列宿分野、五行论山,徽州和黄山就不在本分之内,所以山也就没有了仙气?州域划定不但黄山徽州运气不好,整个安徽版图被江淮肢解为三断,有人还以为是康熙为了彻底瓦解朱家王朝在安徽老家的龙脉故意使得坏,真是抬举了满清统治者的智商。黄山的人文景观和五岳相比如此苍白,就是与身边的小老弟齐云山相比也略显单薄。有仙相之形却不在五行之中,即使仰仗炼丹道祖黄帝的名分,道家也宁可窝在不仙不俗的白岳山洞,仍就对黄海不屑一顾,黄帝之后黟山沉寂了何止千年。
神秘的州域分野似乎感觉不到有区别尊卑贵贱的界限,然而,这个与星辰一样永恒的版图,根本依据是始终围绕壮丽富饶的黄河内外的京畿之地,是历代王朝精心营造的权利中心。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南襟河济,北枕居庸,若以形胜论,则幽燕自昔称雄。朱夫子也曾说:翼都天地间,好个大风水,山脉从云中发来,前面黄河环绕,泰山耸左为龙,华山耸右为虎,嵩山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江南五岭诸山为第三重案,堪作万世帝王之都――五岭在湘、赣、粤、桂等省边区。要按老家徽州的朱夫子这一说,黄山甚至连江南五岭也算不上。
以人力极限无法企及的星象为坐标,这个系统为封建专制一切权利合法化找到了最好的借口。经学家唯恐这个滴水不漏的体系遭人质疑,抑或希望这个人为策划看起来更具说服力,干脆把画野的权利推给谁也无法考证但你也不得不信的圣人。世传黄帝与容成子、浮邱公炼丹于山,黄山因此有了容成、浮邱名字命名的山峰。依鄙人揣度,轩辕帝指派二位老道前来古黟筑坛炼丹也许还有此可能,黄帝本人就未必亲临黟山。其实容成浮邱也不是没有人表示怀疑,有诗为证:仙客何年往?风云日日生。山川人自老,无处觅容成,这个无稽之谈显然也是道家托意古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道教依托先秦道家老庄已属荒诞,攀上太上老君不够,还把黄帝拉来作形象代言人,黄帝在黟山带着仙翁容成子浮邱公吹笙骑鹤、铸鼎飞升,这么大的壮观场面谁也没有看见,但神仙方术开劫度人得有个权威人物作广告,正因为谁也没有看见,以至于真实的谎言才会演义出美丽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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