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与烟雨楼
嘉兴人开口闭口烟雨楼,天下笑之。然烟雨楼故自佳。”张岱写《烟雨楼》的确切日期不清楚,但整个《陶庵梦忆》的写作时间当在清顺治三年(1646)九月,他避兵嵊县西白山时。这时年将五旬,经过明亡的痛苦,他已把世事看清看深看淡,于编撰《石匮书》的同时,以空灵晶莹之气为统领,兼郦道元之博奥,刘同人之生辣,袁中郎之倩丽,王季重之诙谐,写下了这篇小品文学的。
张岱年轻时生活奢华。他喜欢游历,到过辽宁、河北、山东、安徽、湖北、江西等省,也到过北京。江浙一带更是他经常盘桓的地方,杭州、苏州、无锡、镇江、扬州、南京,到处有他的足迹;他自然也来嘉兴,而且恐怕不止一回两回,这就是他写作《烟雨楼》的根据吧。
张岱是个非常真诚非常实在的人;他讨厌虚伪作假。有人称赞他不虚美,不隐恶,有良史的作风。他替人作墓志铭,不怕唐突墓主,坚持实话实说;即便为亲人作传,也不文过饰非。他说:“余生平不喜作谀墓文,间有作者,必期酷肖其人,故多不惬人意。”他写小品文也这样,坚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好说好,有坏说坏。正因为如此,他的文章才真实动人,具久远的艺术魅力。
泛泛说了那么多,现在来说《烟雨楼》。
张岱劈头一句“天下笑之”,意思是,嘉兴人以烟雨楼为骄傲但过了头,逢人便要夸耀,日子久了,难免为天下人讥笑了。这是不是说,嘉兴人中很有一部分存在着浮夸作风呢?我认为张岱没有说错。证之于今,这样的风气依然不绝如缕,有什么好讳言的呢?
但张岱极为公允,底下一句:“然烟雨楼故自佳。”这就是说,不因为嘉兴人的自吹自擂,烟雨楼就贬值了;它的价值客观存在。接下去的大段文字除了描写轻烟雨意、空空蒙蒙的鸳鸯湖及烟雨楼外,主要写了湖上的妓女,以及由妓风带动起来的良家女子的恋爱。读这一节文字,我们可对读张岱的另一篇文章《秦淮河房》。《秦淮河房》劈头就说,“秦淮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这是说,秦淮河上的妓女,高张艳帜,明码标价,商业气非常之重。以下文字尽管旖旎,流光溢彩,字里行间仍不脱有铜臭腥味。但写鸳鸯湖、烟雨楼的挟妓悠游,绝无此气,而更近似于恋爱幽会,所谓“痴迷伫想,若遇仙缘,洒然言别,不落姓氏”,不正是这种情景的写照么?至于“倩女离魂,文君新寡,亦效颦为之。”照张岱的说法,这是由上述那种近似恋爱的妓风带动起来的。事实上恐怕也的确是这样的。这倒反而证明,嘉兴自古―――至少明清以来风气较为开化,去鸳鸯湖自由恋爱并不被认为是一桩丢丑的事情。张岱最后说:“之事,出于风韵,习俗之恶,愈出愈奇。”我请大家注意“风韵”一词。风韵多指女子的姿态优美;之事,主要出于对所爱女子的爱恋。再有“愈出愈奇”的“奇”字。能说不包含一点点欣赏的成分么?其实以张岱的阅历,对于鸳鸯湖烟雨楼的近于恋爱的妓风,他是肯定多于否定的。在我看来,不管妓女也好,良家女子恋爱乃至野合也好,何代不有?何地不有?嘉兴人大可不必以为蒙羞,甚至像陶葆廉,在编《鸳鸯湖小志》时将张岱这篇《烟雨楼》的最后八个字删去。吴藕老说:“几百年前大江南北已经有了‘嘉兴人开口闭口烟雨楼,天下笑之’的说话,可见‘烟雨楼’的名望普天之下都晓得了,有什么不好。不过有些嘉兴人经不起前人的取笑,难以为情起来。连这位不肯删掉《风怀二百韵》的朱竹土宅先生也未能免俗,在《鸳鸯湖棹歌》一百零七首诗里竟然不提起‘烟雨楼’一句,这样做,恐怕太矫揉造作了吧?”吴藕老这么说,显见他的通达,这原是每个嘉兴人都应当有的胸襟。事实上,迟至1936年吴梅来嘉兴拍曲,他在日记中还记录了挟妓游湖的事情。他说:“南湖船娘,著名天下。每年七夕,通宵游湖,近有名沈寒蕊者,群推南湖王。色亦可看,侣英招之……公可入夜,包寒蕊彻晓,当别有境地……”
真的,嘉兴人都应该有吴藕汀先生的胸襟。毕竟烟雨楼名满天下,我们应当为之而骄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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