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复兴

　　和很多地方一样，旅游景点外面通常都有一条小街，专门卖些当地的物品和吃食。参观完广东新会茶坑村的梁启超故居后，我在门外小街第一家卖陈皮和绿豆粥的小摊前坐下，花五块钱买了一碗绿豆粥。老板娘端上来一个很精致的白瓷盖碗盅，打开盖一喝，冰镇的，有股特别的味道——不是桂花的味道，桂花味道太浓郁了，而这味道清新爽口。仔细看，粥里有一道道细如发丝的东西，像是姜丝。老板娘告诉我：“是陈皮。”

　　哦，原来是加了陈皮的缘故。新会到处都有卖陈皮的，这不新鲜。用陈皮做成的陈皮糕、陈皮鸭，更是满城都有。

　　健谈的老板娘看出我的不以为然，对我又说：“我用的可是五年的陈皮哟！”

　　自然，陈皮是年头越久味道越好，价钱也就越高。舍得用五年的陈皮来熬绿豆粥的，为的就是这个味道。

　　老板娘看我望着她，以为我不相信她刚才讲的话，回身走到柜台前，那里摆着一溜儿大玻璃罐子。她从其中一个罐子里掏出一块陈皮，然后走到我身边，将陈皮递给我，对我又说：“喏，这就是五年的陈皮，你闻闻它的味道。”

　　我先看它的样子，花开一般，像三角梅一样呈三瓣，这是从当地产的大红橘上整个剥下来的橘皮。外皮已经变成黑褐色，内皮有些像发霉一样的斑斑点点。老板娘看我对那些斑点有疑惑，像老师指点她的学生似的，用有些居高临下的口吻对我说：“看好了，这是氧化的了，这样的陈皮，质量最好。”

　　我又闻了一下，确实有股淡淡的清香。离开橘肉的橘皮，已经有五年时间了，居然不生虫、不发霉，风干得如同清癯老人，还能保持那样持久的清香味道。与其说是这里的村民几辈子传下来的本事，倒不如说是大自然缔造的奇迹。能将果皮变废为宝的，除了陈皮，我还在梅州的叶剑英故居买到过柚子皮做的果脯，非常特别，非常好吃。

　　老板娘微微一笑。大概从我的眼神里读到我对陈皮已经由一无所知到一知半解，从疑惑到开始转变态度。我看得出来，那笑里带着几分得意和自豪。

　　我以为老板娘关于陈皮的授课到此结束，因为我这碗绿豆粥已经快喝完了。谁知她余兴未尽，用手指指对面山上的一座塔，又接着对我说：“你看见那座塔了吗？它叫龙子塔。”我当然看见了，这座明朝的塔就在梁启超故居后面，从矗立在故居和展览馆之间的梁启超雕像那里看，龙子塔就好像立在梁启超身后，而他的家乡茶坑村，就坐落在山脚下。

　　老板娘接着说：“你别看新会到处都卖陈皮，但只有龙子塔下面山上所种橘子树结出来的大红橘的橘子皮，才能够做出我们这样的陈皮。别的山里出的陈皮，味道可就差远了。”

　　这是不是真的有道理，还是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己的孩子自己爱，我不得而知。但是老板娘下面的话，让我相信是真的：“你是刚看完梁启超故居的了，梁启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对吧？这都是因为有了他的保佑，我们的陈皮才会这样好。你信不信吧？”

　　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可以说是一方人出一方水土。同为梁启超故居，天津有，北京也有，都和这里不同。天津意租界的梁启超故居是座小洋楼，位于北京粉房琉璃街的新会会馆，梁启超只是在戊戌变法前在那里住过两次。只有这里，才真算得上是梁启超的故居，乡土气息浓郁，原汁原味，故土故人。

　　喝完绿豆粥，我刚起身要走的时候，老板娘对我讲了一句话，把我给逗乐了：“你花五元钱喝了一碗梁启超的陈皮绿豆粥，值不值呀？”一碗五块钱的绿豆粥，外带讲了这么多的内容，老板娘真是给这碗绿豆粥平添了好多“附加值”。

　　老板娘这句话，又让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在美国参观海明威故居，故居前不远的街上有一家小饭馆，就叫“海明威”，自然这梁启超故居前的绿豆粥，也可以冠名“梁启超”了呢。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虽然贵了些，我还是买了点儿五百六十元一斤的五年陈皮，准备回家如法炮制“梁启超的陈皮绿豆粥”。

　　2017年5月11日新会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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